6(第4/4页)

“下学期,我们搬到台中或高雄去。”乔云峰说。

乔书培一震,立即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父亲好忧郁好忧郁的眼光,好沉重好沉重的神情。他挣扎着说:

“爸……”

“不要说话!”乔云峰忧愁地命令着,“我本来想,我已经在这儿住了快十年了,我几乎爱上了这个小城。但是,唉!”他叹了口长气,“十年前,我为你母亲而隐蔽了自己,十年后,似乎又该为了你,放弃这小城!”

他在枕上摇头,拼命地摇头,困难地说:

“不要,爸爸。不要!”

“不要?”乔云峰问。

“不要!”

“你要留在这小城里?为了我,还是为了殷采芹?”

他苦恼地把头转向一边。

“为了这小城,”他呻吟着,口齿不清地说,“我也爱它,它像是我的家乡,我是在这儿长大的,不能让殷家把我们从这儿赶走。”

乔云峰皱了皱眉。

“由衷之言吗?”他沉吟地问,“我很怀疑。我不信任你,书培。你留在这儿,恐怕还是为了殷采芹。不过,你说动了我,好吧,让我仔细地考虑考虑这件事。”

乔书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星期,在这一星期里,父亲绝口不提殷家,也不提迁居到其他城市的事。乔书培也不敢多问,一星期后,他重新回到学校里。

到了学校,他才知道殷振扬被开除了。而殷采芹呢?自从打架出事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到学校来上过课。这使乔书培大大不安,大大震惊了。雅丽找到了他,递给了他一封信,安慰地说了句:

“看了,你就懂了。”

他打开信封,抽出信笺,那封信简短而扼要,显然写得很仓促。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充满了怆恻与无奈:书培:

我被遣送到苏澳姨妈家里去了,我转学到那儿一家教会中学,我会过得很好,你放心。

哥哥再也不会找你麻烦了,你爸爸撤销了伤害告诉,条件是保障你以后的安全和送走我,我想,与其你转学不如我转学,所以,我走了。

日子长得很,是不是?书培,我们都还好小好小,小得没有力量改变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但是,有一天我们也会长大,是不是?

我会在苏澳写信给你,寄到雅丽家转交,你呢?你不能写信给我,教会学校很严,我又受到特别监视。不过,这儿也有海滩,也有渔港,我会天天在海边去听海鸟的叫声:“寄寄寄去去去!”我要练习把那声音听熟。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白屋的。我回来的时候,希望那海鸟会在我窗子底下叫。会吗?书培?

临行不能看你,只能草草写两个字,珍重!书培!珍重!

采芹

他握紧了信笺,一语不发。

当天黄昏,他又漫步在沙滩上,望着那大海,望着那飞翔的海鸟。他倾听着海鸟的鸣叫声“寄寄寄,去去去”。他走入防风林,一步一步地,直到他看见了白屋。

靠在一棵树上,他看着白屋,那二层楼的第z-'k窗子,是殷采芹的房间。他望着那垂着窗纱、寂无人影的窗子,那是殷采芹的房间!总有一天,她会回来,那窗子将有灯有光有人影……那时候,他得学会海鸟的叫声。

他奔回到沙滩上,海浪起伏着,海风呼啸着,海鸟飞翔着……他望着那海鸟,一只又一只,张着那白色的翅膀,有韵律地、美妙地掠水而过,依稀仿佛,白色的海鸟变成了个小女孩儿,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羽纱衣裳,轻盈、柔软地旋转、摆动,舞在那大礼堂的舞台上。

他爬上了一块岩石,仰首向天,他骤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他心中在呐喊着:长大!长大!长大!从没有一个时刻,他那样渴望长大!

是的,日子总会过去,他总会长大。但是,他却再也没料到,和殷采芹这一别,却足足有三年之久,再见面时,他真的是个大人了,已经考上大学了。而整个世界,都早已是另一番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