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第2/8页)

头发中夹杂着星星白发,皮肤衰弱而失掉弹性。端正的脸型,因端正而使人感到过于完美无瑕,富有一种因长久放置而落满尘埃的庭园式盆景之趣。尘土厚积的池子、倾斜的赤栏桥、小巧的石灯笼、屋子里堆满尘埃厚积的陶器的农家……富冈的鼻官有着严整的造型。一个人生中从未积极进取的人,一个有着一份脱离社会需要的职业而徒具高贵身份的人,这种人当然不会获取警察的好感了。但是,富冈具有警察所无法窥知的特殊而高尚的教养的形迹。这使警察感到害怕。但从另一方面说,也许正是这种教养,使得四十多岁的富冈的脸色变得如此荒凉。

“夫人已经先挑明了,我也只得说了,确实是想问问孔雀的事情。因为,我听说富冈君您特别喜欢孔雀。”

“您这样绕弯子,反而让我心里不舒服。您的意思是我富冈杀害了孔雀,对吗?”

“哪里,哪里。”

警察连忙摆摆手。

“那么,这就奇怪了。因为有人杀死了孔雀,就要调查喜欢孔雀的人,这是哪家的道理?难道您也认为,喜欢猫的人就要杀死猫、喜欢小孩的人就要杀死小孩吗?”

听到这位妻子说得如此直接,警察一言未发,微带怒容。

“好了,不用绕弯子啦,”富冈开口了,“您来的目的很明确,出事前一天,我一个人对着孔雀观望了很久,有人看到后报警了,喏,是这样的吗?”

“您说得对。”

警察对富冈有意表现得很坦率。

“可是我们富冈没那个胆量。首先,他这个人不可能杀害孔雀,因为他太喜欢孔雀了。”

“好了好了。”

富冈制止住妻子,他的手势像是面对火堆烤火,只是缓缓摆动了两下。

桌子上先前为警察沏的茶已经凉了,莺绿色的水面上浮动着纤细的微尘。这间屋子长久没有扫除,总是静静地不断飘下一些尘埃来。

其后的半个小时杂谈,警察极力想找出富冈如此喜欢孔雀的充分理由,然而他的打算落空了。

“至于我为何这般喜欢孔雀……”

富冈平静地说。他的眼睛里没有警察所期待的那种过度的热情,他的手也不颤抖,就像娓娓谈论着自己对食物的好恶一样,不管谁听到了都不觉得难为情。

富冈的一番话没有警察考虑的那种偏执,这并非出于警惕,而是反反复复明确而自然的回答。他自己似乎不知道其他还有些什么词儿。偏执的人不管多么缺乏词语,总是搜肠刮肚搬出所有的词儿,热情地向你述说他的喜好。富冈的态度里缺少所谓“不得已而为之”之类的事。警察最后只好断念了。

妻子呢?尽管一开始给警察一个下马威,但看到问题转移到丈夫身上,便气呼呼地沉默不语了,但还是不肯离开。她衣着素朴,似乎诸事都无关紧要。她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立志要做歌剧演员的女子。

她只是一味地闷闷不乐,到头来也不再考虑警察的态度正是由于自己所引起的。她有些焦躁,想尽早结束这场关于孔雀的谈话。她时时含着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瞅着这两个拖泥带水的男人一问一答。

临走时,警察从沙发上站起来,环顾着周围,突然说:

“挺爱搜集珍品的嘛!”

“全是父辈搜集的一些破烂。”

富冈没好气地回答。凡是同案件无关的话题,总得千方百计讨好对方,警察对自己的这种职业似乎感到有些可悲。他想让对方明白自己也是个颇具好奇心的性情中人。

警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凝视着墙壁。他能感受到站在背后的富冈夫妇一向缺乏热情的目光。警察背后随处都能感受到那种轻蔑的视线,仿佛一块烙铁逼近肌肤。秋夜里迅速弥漫起来的寂静,在广阔的发霉的客厅里扩散开来,渐渐加浓了。窗外有一片栗树林,通向大门口的石板路上,落下一些腐烂的栗子……警察浏览着眼前墙壁上驳杂的匾额,从幻觉里仿佛听到远方传来被杀害的孔雀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