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的社会效用(第5/6页)

第二天到N银行上班一看,X先生又大吃一惊。迎接他的同僚们的视线变了。人人眼里闪耀着充满不健全的媚态的社会亲近意识。一切都诱使他置身于将他视作同类的这种同一原理的支配之下。他受到了欢迎,所有的话题都获得好意的社会性微笑。他的判断均以认真的赞赏为大家所接受。所有这一切,都不需任何代价,估计也没有任何缘由,完全是单纯的恩惠,自那之后,毫不犹豫地施于X先生。

过了几天,一种意识迫使他作出明确的判断。在动物园遇见的那些动物们冷漠的面孔,同目前这些截然相反的现象又该作如何解释呢?从那天晚上起,一种什么东西在我心中发生交替呢?自那天夜晚,外部社会开始出现的动物园气氛——而且和他最初在动物园所感受的静寂似是而非——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夜间,他对着镜子脱去上衣,触到内衣口袋时,“忘却”被推到了一旁。那个清冷的锡制小盒子(盛着剧毒药!),由他那投毒者特有的白手掏了出来。

“都是托这毒药的福!”

他突然喊叫起来。仿佛为了回应他的喊叫,一种并非出自他自身意志的恶魔的哄笑,从他的声带发出,深夜里响遍这间屋子每个角落。

和动物们一样,人们也都嗅出了他怀中藏着毒药。出于人类追逐铜臭的习性,这不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而且,较之价值低落的纸币,他们更痛切更贪婪地追求毒药。他的杀机迷惑了他们,那些人都想被毒死。为此,他们以所有黯然沉默的媚态接纳他走进他们的社会!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或许第一次认识到“活下去的人”的意义。因为这种杀机采取了那种大众性的大时代的形态。——只要看到这一点,活着的人们就只有舍弃他们的生活本身,亦即过于带有实体性质的本身。希冀被毒死的欲望,成为他们新的存在形态以及他们的存在理由。

X先生感到有修正的必要。生活——没有生活。充斥每座楼房的都是希求被毒死的欲望。

——已经有了如此发现的那个夜晚,X先生决心将此作为护身符,一生都不离开自己的肌体。正是因为持有毒药,他才为那些活着的人群所迎迓,成就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并负载着同一原理内部光辉的成功的幻影。他已经舍弃孤独,成长为一名完美无缺的社会人了。惊人的成长速度,惊人的快速死亡。

成功袭上投毒者的头顶。他暴富,结婚(再也不发癫痫病了),生儿育女,获得国家和社会各种奖赏,流芳百世。他热心于慈善事业,奔走四方,随处都沉浸于尊敬以及同志之爱和异性之爱的暖流中。他肥胖,染上无辜的宿疾。他日渐衰老,如今只等着饭后休息般的安乐死了。那瓶终生不离身的毒药也不需要了。但是,他苦于找不到丢弃的场所。他想,要尽量找到一个对社会有所裨益的场所!尽量有利于社会福祉的场所!

奇妙的是,不安能使人的面貌青春焕发。一天夜里,这位吝啬的老者,经过长久的思索,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致使他摆脱了因寻找丢弃场所而引起的苦恼。

“自己吞下去!”

他双手交叠,抚摸了一下胸脯,触到了那凝聚着青年时代满腔热情的锡制小盒子。他的手虽然衰老却依旧白皙而俊美。剧毒药的效能也没有减低。就这样,X先生享年七十五岁,终于成为一名励志传中的人物,一名投毒未遂者,使得长年的夙志得以贯彻。


  1. [18]德文,同时代人。​
  2. [19]英文,鸡奸。​
  3. [20]田中绢代(1909-1977),电影女明星,主演《伊豆的舞女》、《爱染假发》和《西鹤一代女》等。​
  4. [21]英文,规矩的玩家。​
  5. [22]让·安东尼·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1684-1721),法国18世纪洛可可时期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