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河里的女儿鱼回忆我的外婆(第2/4页)

当李簿欣喜万分地向次仁院长表示感谢,卓玛出现在门口,于是,他们的双眼第二次在命中相遇。卓玛看到李簿一夜未眠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心里不由一动,升起一股怜情。而李簿回头的一瞬,仿佛看到卓玛从晨光中降临,痴痴地想自己的雕刻差的正是这一刻的神来之笔……

第三次命中相遇再也不是刹那,李簿当天就搬来了印经院东侧的职工宿舍。

卓玛的父亲这时仍要每天一早和女儿卓玛到小经堂供奉净水等,常取出贝玛抒写的《云》,读给卓玛听。《云》,写在用瑞祥狼毒的根须制造的纸上,这种纸张因含有植物微毒,不朽不蛀。百年前山野的花瓣和植物的脉络在纸张中仍依稀可见,金汁闪耀的字迹蹁跹如鹤:

尘世是沼泽

我是鹤

飞过印度的寒冬

在噶桑寺的春季里

我们雌雄艳舞

芬香如云的双翼

关闭黑夜

秘写经书

卓玛的父亲为女儿念诵着《云》时,他嗓音沉缓,内心充满对父亲贝玛的怀念。卓玛听着,提着自己的百褶裙,轻轻旋转,她感受到的并非爷爷贝玛神圣的使命,她感到的是云,云儿与鹤比翼双飞。她幻想云鹤相依,展翅飞去远方。她双眼显出一种迷离和神往。卓玛的父亲停下来,疑惑地望着女儿。他一直不懂,女儿卓玛对《云》的理解,从小开始,在他怀念父亲的哀伤中,已滋生出一场对云鹤之爱的梦想。

这年,当卓玛17岁,李簿像一片云,飘来了。

小说里的李簿,就是我的外公。当我的外公搬来我外婆家里当学徒工时,我美丽的外婆情窦初开,他们悄悄恋爱了。家人发现后,坚决反对,把外公赶出了山寨,但我的外公和外婆约好在拉萨相见。

一年后,外婆生下我的母亲。在母亲刚会走路的第十二个月,外婆背着我的母亲随马帮踏上了去往拉萨的路……

多年后,为追寻外婆当年的故事,我回到外婆的山寨,寻找外婆的亲人,竟找到了外婆的表妹。老人80多岁了,说起外婆当年的故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奔子栏白酒,泪光闪烁。她说,当年外婆约自己一起去拉萨,可自己那时才13岁,非常害怕。没想到一别竟生死两地……

外婆的表妹个子也很矮,一举一动和外婆有着惊人的相似。记得推开院门的那一瞬,看到坐在院子里石阶上的老人,我惊得泪流满面,以为我的外婆在拉萨去世,在奔子栏山上又复活了……

山寨里瀑布飞流,到处生长着参天的核桃树、石榴树,院子的墙头上长满了仙人掌,我一面感受着外婆童年的山野时光,一面听外婆的表妹为我讲述她们的故事。夜深了,老人目光朦胧,像是驰骋在另一个光影世界。她激动地讲述着,当年,外婆的举动震惊了山寨,她背着刚会走路的女儿,和马帮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茶马古道。一路上风餐露宿,过溜索桥,翻雪山,一些马匹都半路躺倒或掉下了山崖,摔落在滚滚的金沙江里。外婆背着女儿,却顽强地走完三个多月的艰险路程,终随马帮到达拉萨。外婆的故事至今在马帮中流传,因为外婆是走过茶马古道的最英勇的女子。

外婆到达拉萨后,那个青年,我的外公,得到消息后骑马赶到拉萨城外接上了外婆母女俩。他们在拉萨八廓街的一所院子里,买了上下两层房。楼上是佛堂、卧室和厨房,楼下铺着地板临街的房间用来开商店。

一家三口终于团圆,爱情终于圆满。但历史却不给他们立足之地。在解放初的各种政治运动中,外公被遣返回乡。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我母亲终于找到了外公,答应第二年带外婆来相会。但第二年,我的外公却去世了。

在剑川高高的山上,多年后我去寻找外公,只看到他一个人的冢,孤苦、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