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星期二(第2/3页)

“别停止你们的生活,”他对他们说。“不然的话,被病魔毁掉的不是我一个,而是三个。”

因此,尽管他将不久于人世,他对孩子们的世界仍表示出极大的尊敬和自豪。当他们父子三个坐在一起时,常常会有瀑布般的感情宣泄,亲吻,打趣,相拥在床边,几只手握在一块。

“每当有人问我要不要生孩子时,我从不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莫里望着大儿子的照片说。“我只说,‘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是没有经验可循的。’就是这么回事。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它。你和朋友无法做这事,你和情人也无法做这事。如果你想体验怎样对另一个人承担责任,想学会如何全身心地去爱的话,那么你就应该有孩子。”

那么你想不想再有孩子?我问。

我扫了一眼那张照片。罗布亲吻着莫里的前额,莫里闭着眼睛在笑。

“想不想再有孩子?”他显得有些惊讶地说。“米奇,我是决不会错过这份经历的,即使……”

他喉咙哽咽了一下,他把照片放在大腿上。

“即使要付出沉痛的代价,”他说。

因为你将要离开他们。

“因为我不久就要离他们而去了。”

他合上嘴,闭上了眼睛,我看见他的第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现在,”他低声说,“听你说了。”

我?

“你的家庭。我认识你的父母。几年前在毕业典礼上我见过他们。你还有个姐妹,是吗?”

是的,我说。

“比你大?”

比我大。

“还有个兄弟,是吗?”

我点点头。

“比你小?”

比我小。

“和我一样,”莫里说。“我也有个弟弟。”

和你一样,我说。

“他也来参加了你的毕业典礼,不是吗?”

我眨了眨眼睛,想象着十六年前我们聚在一起的情形:火辣辣的太阳,蓝色的毕业礼服,互相搂着对着傻瓜机镜头,有人在喊,“一、二、三——”

“怎么啦?”莫里注意到我突然不作声了。“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把话题扯开了。

我确实有个弟弟,一个金发褐眼、小我两岁的弟弟。他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我那个一头黑发的姐姐。所以我常常取笑他,说他是陌生人放在我们家门口的。“总有一天,”我们说,“他们会来抱你回去的。”他听了就哭,但我们还是这么取笑他。

他像许多家庭里最小的孩子一样,受到宠爱,受到照顾,但内心却受着折磨。他想成为一个演员,或一个歌手;他在餐桌前表演电视里的人物,扮演各种角色,整天笑声朗朗。我在学校是个好学生,他是调皮捣蛋鬼;我唯命是从,他常常违犯校规;我远离毒品和酒精,他却样样染指。高中毕业后不久他就去了欧洲,他向往那里更加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但他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当他一身玩世不恭、怪诞不经的打扮回到家里时,我总觉得自己太土,太保守。

由于有如此大的差异,我相信我们一到成年就会有不同的命运安排。我一切都很顺当,只有一件事是个心病。自从舅舅死后,我相信我也会像他一样死去,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凶疾把我带离这个世界。于是我发疯似地工作,我作好了患癌症的心理准备。我能闻到它的气息。我知道它正悄然而至。我像死囚等待刽子手那样等待着它的到来。

我是对的。它果然来了。

但它没有找我。

它找上了我的弟弟。

和我舅舅相同类型的癌:胰腺癌,很罕见的种类。于是,我们家里这位金发褐眼、最小的男孩不得不接受化疗和放疗。他的头发脱落了,脸瘦削得像具骷髅,原本该是我,我心里想。但我弟弟并不是我,也不是舅舅。他是个斗士。孩提时候的他就从不服输,我们在地下室里扭打时,他会隔着鞋子咬我的脚,直到我痛得哇哇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