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台戏·拉郎配(第2/2页)

关于心理卫生与男女情感的上纲上线之论,则在“贾瑞的病与死”一篇,贾瑞不得善终之为“活该”,大概颇能让多数读者同意,“陈氏解读”妙在详说贾瑞的“单相思”之余,对“爱情至上观”大加批判:“‘爱情是至高无上的!’这句话害死了好多人。我大大地不以为然。”又有夫子自道,说及年轻时一段错失的恋情:“……着实让我苦恼了好一阵子,但是毫无办法,令我也曾经想到自杀。幸亏我略知心理卫生的意义,坚坚决决地‘忘记了她’。”此情此意,读《银元时代的生活》即读到过,当时即想,此老的是可人,那书真是好读,他离了医理发起议论来,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宋淇当年读此合作的书稿,肯定是最哭笑不得的一人:按约定,陈得了宋提供的材料后,“与笔者并不交换意见,以免有所影响”,既然陈后来的“总结”对宋屡唱反调,他的搜集、归纳材料之举简直就像是授人心柄,而他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光是医案也就罢了,陈医生似乎在“医”外也有反驳的冲动,比如他应该总是看了“宋氏解读”后作文,当然明白宋氏对百二十回本的不屑,“林黛玉泪尽夭亡”一篇中更直斥高鹗后四十回中调包计及宝玉成婚、黛玉焚稿的热闹煽情的俗不可耐,陈氏偏于此篇中评道:“这一幕虽是高鹗续的,但是写得也不错,一面是吹吹打打欢笑成婚,一面是凄凄凉凉饮恨而亡,双方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虽然他写得未能尽如人意,但是这百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将曹雪芹的八十回续得比高鹗更好的。”——同一篇中竟似针锋相对,反调之声可闻,虽然这大概也就可以代表众多读者对后四十回的态度。

凡此种种,宋淇读罢大概颇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之叹,也只能是无可如何吧?“前言”想是成书后所写,对合作者客套一番属题中应有,“读者并没有觉得曹雪芹是一位国手,应该悬壶济世,而深深觉得他把医学的知识融入于故事之中,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等语,却不妨看作是对陈的反唇相讥,是为曹雪芹辩,也是自辩。

我当然相信陈存仁的医理,文学作品中于科学、于医理不合的描写大概比比皆是,然不妨碍其为好文学,一如苏东坡的《赤壁赋》“游的是假赤壁”,不妨其“做的是好文章”。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书的成书经过,——端的是“拉郎配”成就“对台戏”。就为当作西洋景看了,于宋淇对《红楼梦》精妙的分析也轻轻放过——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