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4/27页)

我问到她的丈夫。

“他得跑开一会儿工夫,去处理些业务上的事情。但他叫我向您问好,还关照我,我们正好进一步聊聊,再穿过冷杉林往那边山路上去转转,是上午您和他没有去过的那一边,过一会儿他会来找我们的!”

她接受了我的请求,又继续尽母亲的心意,为她儿子做衣裳,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工夫。这时总林务官还没有回来,她便站起身来。“去走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样我们便并肩漫步在高大冷杉林里的小道上,一缕夕阳渲染得半边明亮。我们渐渐地中止了谈话。我时时一瞥她的侧面轮廓,但这并没有使我多看出点儿什么名堂。

“尊敬的夫人,请允许我,”我终于说道,“干扰这树林里的寂静气氛,我迫切地要向您说起一桩事情,向您提出一个问题,您肯定理解,一个漂泊异乡的人总是多么怀念故乡!”

她点点头。“请只管说吧!”她说。

“我相信自己看得很清楚,”我开始说道,“我在今天早上介绍自己姓名的时候,您好像怔了一下。您过去听到过这个姓?我的父亲,至少在家乡还是大家都熟悉的。”

她又频频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回想,在童年时代听到过您这个姓。”

随即,我便告诉她我家乡的地名。她一听愣住了,睁大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接着便眼里流出了泪水。

我有点慌了。“我可没想到这会引起您伤心,”我说,“是熊罴旅店的店主看了旅客登记簿后,说我们两个是同乡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您真是在那个地方出生的话,”她说,“那我们就确实是同乡啦。”

“可是,”我略为迟疑了一下后说,“当年家乡的每户人家我自以为还是知道的,但不了解您是哪家的?”

“您过去是不会熟悉我们家的。”总林务官夫人说。

“这恐怕不见得!您是哪年离开家乡的?”

“来这儿都快三十年啦。”

“噢,那时我还在家乡嘛,后来我们好些人才不得不远走他乡。”

她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摇篮……”她犹豫片刻,接着又往下说道,“我大概也没有睡过摇篮。我出生在一个穷苦工人租借的一所茅屋里。我是一个穷工人的女儿。”

她抬起明亮的眼睛瞅着我。“我父亲叫约翰·汉森。”她说。

我竭力搜索记忆,但没有一点印象。我们那儿姓汉森的人多得如海滩上的沙子。“我认得不少工人,”我回答道,“我小时候甚至是一个工人家的每周常客。我直到今天还对他们感到非常亲切,对他和他那性格随和的妻子十分感激。但您也许说得对,您父亲的姓名对我却是陌生的。”

“您若了解他该多好啊,”她感叹道,“您要是了解他,那您就会深深喜爱这些被称为小人物的人啦!我没到三岁就失去了母亲,这时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但在我八岁的时候,他又突然离开人世,撇下了我。”

我们走了好大一会儿工夫,谁都没有再说话。我们用手拨开那些在我们前面张舞的树枝。之后,她抬起头来,好像想要说什么,终于迟疑不决地讲道:“我的同乡,我现在还想再告诉您一些情况。这可真有点儿奇怪,并且又在我的脑际一再闪现。我常常觉得,在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我过去还有个亲父亲。我很害怕那个父亲,他对于我、对于母亲不是大声咒骂便是出手殴打,我总是远远地避开他。但另有个亲父亲也是不可能的啊!我麻烦人去查阅过教区记事录,母亲就嫁过一个男人。我们共同在苦难中煎熬,一起忍受饥寒,但从未缺少疼爱。我还清晰地记得一个冬日夜晚的情景。那是一个礼拜天,当时我约莫六岁光景,我们把中饭凑合过去了,晚饭却没着落啦,我饿得要命,炉子也差不多冷啦。这时父亲睁着一双动人而又乌黑的眼睛瞅着我,于是我冲他张开小手臂,随即我就被他用一条旧毯子裹了起来,搂在他那坚实而又温暖的胸口。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乌黑的街道,但天上繁星闪烁。我瞅着一颗又一颗的星星。‘谁住在那上面?’我终于问道。我父亲回答说:‘不会忘记你的上帝住在上面!’我又瞅瞅星星,它们忽闪忽闪地朝下面的我眨着眼睛,那样脉脉含情而又和蔼可亲。‘父亲,’我说道,‘求求上帝今天晚上给我们一块小面包吧!’我突然觉得一颗热乎乎的泪珠滴到我的脸上,我思忖,这大概是仁慈的上帝掉泪了吧!我还清楚地记得,后来我饿着肚子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却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