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5页)

对于母亲的这番用心,朝子总是报以悲哀的目光。

火车开始爬坡时,在一个小车站里发生一桩意外。

一个肥胖的绅士重重地坐在依子身旁的空位上,将她手中的手帕震落在地上。不巧,窗外正好有个撑着伞送人的男人经过,不经意往窗内一看,看到依子未加遮掩的脸,露出一脸的惊骇。

依子当然也看见那另人脸上的表情。朝子试着佯装没看见,但却和母亲的视线意外地交会。那真是尴尬的一刻,她接触到母亲那满含憎恨的慑人目光。

依子不喜欢在车上看杂志,但无聊时还是会翻翻朝子偶尔买的电影杂志,然後逐一挑出封面女明星的瑕疵。

“这是目前在走红的RC吗?妈妈太久没看电影了,要不是看到杂志还不知道呢?这张脸哪里漂亮!瘪嘴唇,驴耳朵。”

朝子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依子未灼伤的另半边脸虽然还很美,但她不化妆,只随便挽了个髻,身上则穿着古板女老师才会穿的服装,所以大家都对朝子投以惊艳的目光,而无视于一旁的母亲。但是,这毋宁也是依子的虚荣心之一,她彷佛想用全部躯体告诉别人:“我化了妆还是很美的,只是偏偏不这麽做罢了。”

依子的生平,一言以蔽之,就是“悲惨”二字。虽然她不曾为生活而劳苦,但前半生是在如何维持美丽的不安中度过,後半辈子则因丧失美丽而活在绝望之中,可说从未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朝子想,幸亏依子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如果是夫家婆婆,情形不知将会如何?

来到雨中的轻井泽,才过完第一天,朝子便已顺厌不堪——

虽然她本想守在这山中,以摆脱初吻之後对男女交往所产生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雨雾将枫树柔和的绿色轮廓晕成一片模糊,没有撑伞的外国人在雨中悠闲地漫步着,濡湿的金发横过树间,映入凭窗眺望的朝子眼中。朝子想,那一双被雨雾濡湿的白色手臂,摸起来一定像白桦木那麽寒冷吧!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一定太无聊了。”

朝子想做功课,却怎麽也无法专心。

就在此时,俊二一封令人愉快的限时信寄来了。字体很大方,内容简洁但充满感情。

“你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前往轻井泽,我好失望。我将搭乘星期三下午两点抵达该地的准快车,随後赶到。手相占卜的结果显示,星期三开始梅雨季就结束,真正入夏,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起打网球。这是我最大的期望。”

——朝子很满意信中没有提及要到车站接他的字眼。

星期三果然是个出奇晴朗的天气,中午的太阳甚至有点热。

朝于初次换上夏装。她穿着纯白短裤,骑着自行车,驰骋在湿气犹存的火山灰地的道路上,许多相同装束的年轻人也不约而同地踩着自行车从各处出现。一辆辆自行车像竞赛似的,穿过白桦树林和桥梁,沿着轻便电车的路线,朝车站方向驰去。

朝子如同挣脱了与母亲共处数日的阴霾,朝生命的正中疾驰而去。那双尚未晒黑的玉腿,每踩一下踏板,便感到结实的快感。就像运动会早晨在腿上擦Salomethyl一样,她感到双腿似乎蕴藏着无限的活力。

在车站等了十分锺後,下行的准快车进站了。

白色外衣上有着乳白色“JIS”标志的俊二,昂首阔步地从收票口出来。朝于高兴地迎向前,一头撞上他。父亲的教诲,似乎已被抛到脑後。

“啊,对不起。”

俊二被撞得摇摇欲坠。朝子笑着说:

“小心扒手。”

俊二取下太阳眼镜,细细端详着朝子。

“吓了我一跳,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是只变色龙,会因时因地改变颜色。”

“现在的颜色我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