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第2/5页)

楼里头吵得很厉害,似乎正在开舞会。我有个感觉,仿佛那窗口里晃来晃去的不是青年男女们,而是一些巨大的蟒蛇在灯光里头乱舞。实际上,隔着玻璃窗我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景兰的家在这座大房子的东头,是属于后来加盖的那三层中的一套,在四楼。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走在他家的地板上感觉到有点摇晃,当时他说:“习惯了就好了,这房子垮不了的。”我们进了房之后,景兰没有开灯,他说怕吵醒了他老婆。我感觉自己就像在一条大船的甲板上一样。景兰在黑暗中凑近我的耳朵说,等一下就要出发,然后他就进卧室去了。他在里头不断弄出响声,像是在清理行装。

他终于弄完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和我走,而是又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了。我记得他家除了客厅外还有三间房。他进入那间房之后仍然没开灯。忽然,我听到一声奇怪的巨响,那是一张被锈住的大铁门重新开启时发出的声音,既刺耳,又意想不到。接着景兰就在房里大声叫我了。

我同他并排站在铁门的门口,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门外是一条无限延伸的地道,但它又不是真正的地道,因为那“地”其实是钢板连接的吊桥,桥上面的三方都是封闭的拱墙,微弱的灯光照着桥面,桥下却是空的,透过钢板的接缝可以看到下面是一片刺眼的白茫茫。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问景兰。

“时间不早了,你去还是不去啊?”

“我当然要去。”

于是他粗暴地将我用力一推,我就跌倒在铁桥上了。慢慢地,我开始习惯桥上的晃荡了。抬头一看,景兰已经将通往他家的铁门关上了,他自己也进去了。我试着扶住边上的拱墙站起,一会儿就成功了。我往后退到景兰家的铁门那里,用拳头去擂门,又用脚踢。铁门纹丝不动,一点响声都没有。回忆刚才的情形,似乎是,他想让我从这吊桥去我想去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桥,然而在这上头走一走又何妨呢?即算走不到我心中的那个地方,退回来再请求景兰开门总是可以的吧?这样一想就决心尝试迈步了。

桥虽是钢铁制成的,可只要我有所动作,它就厉害地晃荡起来,我只能扶着拱墙一点点地移动。这桥像个敏感的、懂得我的心思的家伙,死死抓住我的注意力不放。我不敢从钢板的缝里往下看,我要是看的话,一定会晕过去的。我就这样扶墙走了好久,越走越怀疑自己的举动,而且我的双臂也越来越酸痛得厉害。这时我停下来看了看手表,才一点二十分,还是半夜呢。我想,我还是回去吧,这种没有尽头的铁桥,怎么会通向我梦里的静谧的庭院呢?要是再不回去,我的力气就要用完了。于是我又扶着墙往回走。

不知过了多久,累得头昏眼花之际,我听见远处有人惊呼着火了。这种钢铁的桥和水泥的墙怎么会着火呢?不容我多想,滚滚的浓烟已从桥的前方涌过来了。很奇怪,这种烟并不呛人,只是弄得你什么都看不见。我干脆在桥上坐了下来,伏着花格的铁栏杆打瞌睡。反正走不了,心里也就不那么着急了。时梦时醒中听见有人在旁边讲话,是两个女孩子,她们似乎是在我右边的房子里面,一会儿进屋,一会儿又出来,老在那里走呀走的,说话声也老不停止。我挣扎着醒来想看她们一眼,可是我眼里只有那些烟。我摸了摸桥面的钢板,心里明白这种地方不可能有房子。还没容我想清这种问题,我又疲倦地睡着了。一睡着,那两个清脆的声音又在耳边说话,她们说的是我很熟悉的一个案件,那案子拖了好多年,结不了案,后来主要嫌疑人突然失踪了。两个女孩子,居然对这种事有莫大兴趣,分析来分析去的。她们进屋时就将那张木门弄得吱呀一响,出来的时候则轻轻掩上,看来是两个注重细节的女孩子。要不是隔着这些烟的话,说不定我已经同她们认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