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大娘(第3/6页)

小满是早上回来的,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去开,还是我开的。他看来真是钻地道去了,灰头土脸的,一边脸上有擦伤。

“小满啊,你是怎么从厨房出去的呢?”

“你们这些人啊,太呆板了!你们都不看看灶台下面,那下面有个活门嘛。还有的时候,你们就要看,呃,看墙上。墙壁是用来干什么的?用来伪装的嘛。哎呀呀,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来说你们好。外婆我告诉你啊,到处都有那种洞,一留心就看到了。”

他啃着冷窝窝头,摇头晃脑地说话。我让他去厨房指给我看,他又不肯,说是每个洞口只能进去一次,人进去了之后,洞口就消失了。下一次又要找新的洞口。

“墙壁上啦,阴沟里啦,树干上啦,到处都是!”他不耐烦了,“不要说这种事了好不好啊,不然妈妈又要打人了。”

我带着问题去见袁氏大娘。隔得老远的,我看见她居然在从井里扯水上来!那一大卷绳子就挽在她胳膊上呢,真是奇迹啊。等我走到面前,水已经扯上来了,有大半桶。

我想起“妖怪”这个词,我的声音在发抖。

“袁氏大娘哎,给我讲讲井里的地道的事吧。”

本来她在盯着打上来的大半桶水出神,听到我说话她就抬起她的脸。这是我第一次细看她的脸,那脸上像地图一样爬满了皱纹,既有纵向的皱纹,又有横向的,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分岔,多得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我掉转了目光。

“你家的小淘气,偷了我的梳子呢。”

我突然又听到她那小女孩似的、怪异的声音,心里好一阵不习惯。

“你说说看,这是哪一年的事啦?”

她又说,还将秃头伸到我面前来。

“您是说、说小满吗?”我抖得更厉害了。

“正是小满啊。那个时候我可是满头黑发,一脸光鲜啊。”

她同我谈话似乎比从井里打水要累得多,说了这几句之后就坐在石礅上揉胸口,说“累坏了”。然后她就闭目养神,不理我了。

来打水的人多起来,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用这个公用的大桶了,各人带着自家的小水桶和绳子。我就问二喜是怎么回事,二喜翻眼想了想回答说:

“袁姥姥用大桶吊了猴子上来,大家都说不吉利啊。”

我终于看见蛙人了。蛙人不是被袁氏大娘用水桶打上来的,而是沿着井壁爬上来的——他的肚子上有个吸盘。他大约半米高,全身长着灰绿色的、皱巴巴的厚皮,除了头部和人相似之外,身体的形状很像一只巨型的青蛙。当时是清晨,打水的人们还没来,蛙人蹲在袁氏大娘面前,他似乎在哭泣,袁氏大娘正在抚慰他。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走吧,你走吧。”袁氏大娘说。

蛙人的肚子一鼓一瘪的,他啜泣着,往井沿爬去,然后他就下去了。

我简直看呆了。

袁氏大娘看见我,便招手让我过去。

“这是我兄弟,他在下面太寂寞了。”她说。

“他是一个人住在下面吗?”

“怎么会一个人呢?他有一大家子!他们是战乱的那一年躲到地下去的。我本来也想去,可是又下不了决心。”

我想到了一件事,就开口说:

“他看上去可真是年轻啊。”

“是啊,他比我大两岁呢。他想上来住一阵,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他怎么还能上来呢?”

“真想到下面去看看啊。”我由衷地叹道。

“恐怕你去看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去了。”袁氏大娘含糊不清地说。

我想,外孙小满一定知道某些底细,我要去找他问个水落石出。小孩子,大约不会守口如瓶的吧。

但是小满整天在外头跑,根本就不见踪影,他连中饭都不回来吃了。问玉兰呢,玉兰又像是聋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