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3/3页)

毕业前李良在文学社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叫《我的情感家园》,有一些段落我至今都能背诵:

“图书馆总是借不到你想要的书,寝室里总是有股汗脚味,老大的墙上糊着张曼玉,胸前用钢笔画了两个圈,这是他理想中的爱人;陈重的书架上放着一把大刀,也许有一天他会杀人;王林肚皮上有块恶心的胎记,他说长这种胎记的人都当大官……

……

我在最后的段落里热泪满眼,青春的序曲还在回响,而我却将永远离开……无论我将来成功还是失败,悲伤或者幸福,你都会看到,在我生命的最深处,有一个永远不能抵达的家……”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良永远都长不大,他总在怀念过去。有一个寓言是这样的:给你一串葡萄,你是先吃大的,还是先吃小的?我选择大的,说明我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一个生活的透支者,虽然吃到的每一颗都是最大的,但葡萄本身却越来越小;王大头选择小的,说明他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希望常在,却永远不能抵达;而李良,李良不吃葡萄,他是一个葡萄收藏者。

他在学校里拍了厚厚一大摞照片,光我们宿舍楼的外景就有十四张。我一张张地翻看,每一个细小的场景都勾起我深深的回忆:我们喝醉了酒坐在楼口大声号叫,有时大笑,有时痛哭;我们半夜归来,搭着人梯翻墙而进,背上洒满月光;我们在楼前集体合影,唱《国际歌》,唱黑豹的《无地自容》:“难道你不寂寞/也曾为别人冷落/可从未有感觉/我无地自容……”是的,还有赵悦,她那时总站在梧桐树下,拿着书包和饭盒,等我下楼吃饭、上自习,或者去小树林里紧紧拥抱……

李良说我们宿舍还像当年那么脏,墙上糊着裸女照,地下躺着臭袜子,新一代的大学生还在谈论我们当初的话题:诗歌、爱情,还有美好的未来。老大床上睡的是新一代的老大,我的床上住着一个兰州产的小胖子。见证过我爱情的小树林被铲掉了,现在是一个网球场;留校的张洁生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文学社的报纸改名了,叫作《漩声》;教我们写诗的萧老师死了,师母把他的手稿付之一炬,灰烬中有一片残纸,孤零零地写着一句话:“生如负重远行,总无一个歇脚处……”李良说:“你必须承认:我们一直都在堕落。”

戒毒后的李良看上去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声音嘶哑气喘,像被劁猪的捏住了裤裆。我对他的话不敢苟同,无所谓堕落不堕落,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趟着生活之水前行,我们没有变高也没有变矮,浮沉不定的只是生活的水面。而升华或者沉沦,我们身不由己。二十年前我立志要当科学家,那时的陈重未必就比今天的高尚。走出大门时,我想,理想不过是我们自己吹出来的肥皂泡,破裂之后一切都显出原形,而李良的错误,他总是把肥皂泡当成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