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3页)

上星期跟我妈说要搬出去住,她愣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帮我收拾东西。我有点过意不去,跟她解释说最近工作忙,天天加班,所以想离公司近一点。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也这么大了,什么事自己拿主意吧,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走出楼门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太太正站在阳台上,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让我心酸不已。

我第一年高考落榜,老汉非常生气,瘸着一条腿骂我,说我光知道鬼混,是个没出息的货,还拿我跟王叔家的儿子比,说你看看人家王东,跟你一个学校一样年纪,人家怎么就能考上北大?我本来就郁闷,听见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跟他讨论遗传基因问题,“你怎么不说人家王叔是副厅长呢?我没出息全是跟你学的!”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我脑袋嗡嗡作响。我妈赶紧拽住老汉妄图再度行凶的手,谴责他擅自动用武力。不说还好,这一说惹翻了我一肚子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拉开门就往外跑,心想老子再也不回来了!

那年我十七岁,对生活茫然无知,不知道“家”对我意味着什么。十年之后,我知道了“家”的全部含义,还是要提着大包小包再次离开。

我租来的房子空空如也,没有电视、没有音响,只有一张大而无当的床。我总是熬到很晚才回来,望着天花板上淡淡的水渍,久久不能入睡。有时想想,“家”其实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文人骚客说什么避风港,什么舔伤口的小窝,都他妈的胡扯,估计说这话的人脑袋刚遭门夹过。陪你睡觉的人随时会变心,只有床默默地让你躺让你靠,忠诚到底。我的窗口正对马路,每天都会被轰轰的车声吵醒,外乡人怀着希望走进成都,而我这个成都人,却总是在他们的脚步声中做着噩梦。

从重庆回来的路上,我拨通了赵悦的手机,她冷冰冰地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想你,“回去看看你好不好?”她支支吾吾地拒绝,好像说话很不方便。我心里一动,酸溜溜地问她:“杨涛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她没说话,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无声无息地挂了机。我再拨过去,听见提示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心里空落落的,摇晃着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前憎恶地看着自己,那里面的陈重又老又丑,像一块破抹布。这时大巴车转了一个弯,我一个没站稳,哐地撞到墙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满脸。耳边响起赵悦骂我的话:“垃圾!你就是垃圾!”

洗了把脸出来,我开始强装微笑,色迷迷地夸服务员:“你长得真漂亮。”她轻蔑地笑笑,命令我马上回到座位上去,“成都就要到了,回家跟你老婆说去吧。”我说我老婆早死了。一车的人都抬起头来看我。

我有点厌恶这个城市了。把李良送回家,我和王大头在河边坐了一会儿,说起往事都有点伤感。我说我可能过几个月就要走了,我们老板一直想调我去上海。大头憋屈着一张胖脸,光抽烟不说话。稀疏的灯光下,府南河在我们身边转了个弯,无言东流,这条被成都人视为母亲的河流,淹没了人间一切悲欢聚散,汇合了亿万个陈重赵悦们的欢笑和泪水,浩浩荡荡流进大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头用力地踩灭烟头,说走吧,太晚了,再不回去张兰兰又该吃安眠药了。去年十月份,我带客户去黄龙溪玩,顺便叫上王大头,他那阵子正跟老婆闹别扭,没请假就擅自旷工,还狗胆包天地关了手机。我们在黄龙豪赌了三天,大头赢了一万七千多,获胜之后心情大好,晚上叫了个女人进房,结果炮声隆隆,声闻数里,内江的王宇甚是景仰,跟我说你同学真生猛,楼都快被他日垮了。王某回家后,可能是公粮认缴不足,张兰兰大起疑心,用尽各种酷刑“审问”他,据说还动用了电棍等警用器械。大头被逼无奈,奋起反击,把老婆铐在床头三个小时。“获释”后的王张氏悲愤交加,一口气吞了一百片安眠药,还留下遗嘱问候大头的十八代祖宗,说“做鬼也要扭到你”,为这事我几个月都不敢去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