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阴阳婚(第4/13页)

金丹可不是随便炼炼的,至少需要“千日”方可炼成,差不多要三年,所用的材料也是稀奇古怪:冬日寅时的晨露、夏去秋未至蜕下的蝉皮,百足蜈蚣爬过的牛尖草……这些还能听懂,更多的连听都没听说过,就连容器都有严格的规定,必须是足金打造的盆盆罐罐。

龚亭湖变得越来越怪僻,只食素,不沾荤腥,发型也变了,头上梳发髻,象个道士,还禁欲,两个姨太太都不碰了,热闹过的龙凤床变成了打坐床、练功床,他的卧室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整天房门紧闭,香烟缭绕,门缝里传出一股幽淡的香味,还有喃喃自语的声音。

那金丹最终没能炼成,道士也失踪了,龚亭湖既没得道,也没成仙,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后来,大小姐得了一种怪病,那头简直可以拍洗发水广告的乌黑长发,开始一把一把脱落,没几天就掉了一半,人也削瘦憔悴起来,可把二姨太急坏了,说女儿得的是民谚中俗称“鬼剃头”的病,就是急性脱发症,于是中医西医轮番上阵,这个药那个药吃了不少。

别看大小姐是府上唯一的千金,没怎么娇生惯养,是个沉默寡言的女生。有一天她外出,抱回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说是在路上捡的,生下来就被遗弃,快要饿死了。在她的悉心照料下,黑黑瘦瘦的小猫长成了健硕的大黑猫,取名叫黑花,喜欢往屋顶上爬,趴在那儿俯瞰整个花园,好象它才是这里的主人。那一身黑毛光滑油亮,一对猫眼炯炯有神,当它盯住你看的时候,你能觉得自己的魂好象被它吸走了。

大小姐得怪病的时候,黑花失踪了。

在炼金丹的漫长过程中,龚亭湖染上了鸦片瘾,床变成了烟榻,添置了全套烟具:银制的烟盘和烟灯,一支象牙镶银的烟枪。托人从云南带来了正宗的云南老膏,据说是最上等的鸦片,龚亭湖舍不得多抽,用蜡封了缸口,放在红木大橱的顶上。

三少爷死后的第四年,就是1945年,日本人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国民党抢在共产党前面接管了大上海,最先进入上海的不是部队,而是大批的军统特务,他们被飞机从重庆运到上海,接管警察局、市政府、日本宪兵队、银行、报社、日资企业……

大少爷龚守金仕途一帆风顺,在军统局本部的调查室任上校,还是个专员,这次负责接受远东最大的提篮桥监狱,里面关押着几百名囚犯,除了杀人抢劫的刑事犯,还有很多的政治犯,既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当然,先要释放自己的同志。

百忙之中,大少爷驱车来到嵩山路的龚宅,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龚亭湖面前磕头,父子俩抱头痛哭。

上海光复后,旋即刮起肃查汉奸的大风暴,不是一个个抓,而是一批批抓,先是客客气气找你谈话,实际上你已经被剥夺了自由,这边谈话,那边成群结队的军统特务就涌进你家里,家里的一切皆为“敌产”予以没收,搬不动的房子、家具统统贴上封条。

以龚亭湖这个级别的汉奸,不光人要被逮捕,财产被查封,就连家属都要被监视居住。幸亏龚亭湖几年前就退了下来,只挂了一个顾问的空头衔,所以第一批要逮捕的汉奸名单里没有他,第二、第三批也没有,总算躲过了这一劫,正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然,身为军统上校的大少爷肯定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中秋节那天,全家人团聚,大少爷衣锦还乡,大太太也从苏州回来了,这是一顿难得的团圆饭,龚亭湖不想太张扬,总觉得自己头上戴着一顶汉奸的帽子,所以没有邀请客人,只是一顿家宴,给佣人们都赏了红包,皆大欢喜。

就在这个洋溢着喜气的中秋节之夜,大小姐死了。

大小姐吞了鸦片,取自红木大橱顶上的那缸云南老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