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结冰(第2/12页)

沈云锡低着头说:“武司令,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家原来有一台制冰机,被他们抄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董有强,继续说,“这个治疗方案必须用冰块。”

“是这样的吗?”武放年瞪着董有强问。

董有强解释说:“那台机器上有一块铜牌,写着USA,这分明是美帝国主义的剩余物资,他还当宝藏着……”

“够了!”武放年不耐烦地挥着手说,“什么美帝国主义,现在用它来为革命群众服务,它就是好东西,是革命的!美帝国主义造的枪炮不一样可以用来消灭敌人吗!”

到底是工总司的头面人物,理论水平高出一截,董有强擦着额头上的汗,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把制冰机扔进黄浦江,暂时放在医院的角落,打算当废铁卖掉挣两个酒钱,否则的话,接着被扔进黄浦江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就这样,沈云锡每天在医院的必修课:批斗和监督劳动,变成了轻松得多的熬药制冰,然后装在保温桶里,由沈云锡捧着,造反派队员押运,驱车送到二兵团的指挥部,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押运珠宝呢。武放年当场含服冰块,一直到他有了便意,走进厕所,沈云锡的任务才算完成,车直接把他送回家。

沈云锡成了武放年的私人大便顾问,也只有二兵团的武副司令才能够享受得起这种“星级服务”。

星级服务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武放年暴毙。

那天保温桶送来时已近中午,由于汽车抛锚,耽搁了一些时间,这天指挥部里十分忙碌,武放年一直在打电话,连含冰块的空隙都没有,直到下午一点多,才抽空含服了冰块,大约四十五分钟后,有了排便的念头,就走进了厕所,又过了约半小时,有人发现武放年趴在蹲式便池的旁边,已经昏迷,被他排出来的不是大便,而是血,大量的血。武放年被送到医院抢救,紧急输血,当晚不治身亡。据医生说,武放年的失血量将近三千毫升,几乎把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液排光了。

按正常程序应做尸体解剖,但当时“公检法”全面瘫痪,造反派独掌大权,有经验的法医不是臭老九就是黑五类、反动学术权威,统统下放到农村种地去了。

武放年的暴毙令工总司高层大为震惊,当时上海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工总司已经成为没有挂牌的市政府,大权在握,急需用人之际,竟折去一员大将。工总司成立了专案组,调查死因,很快锁定目标——沈云锡。从冰块的制作、运输,一直到进入死者口中,没有经过第二双手,沈云锡是唯一有可能下毒的人。

其实换一种思路,如果沈云锡真是凶手,那他绝对是愚蠢透顶,因为人人知道他是武放年的私人医生。但在当时没有人会使用这种逆向思维,该案被定性为“阶级敌人的疯狂报复”。这个疯狂的“阶级敌人”,不用说就是沈云锡了。

“沈云锡,你是个聪明人,大家就不用兜圈子了。这里的审讯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挤牙膏式,挤一下吐一点,还有一种是竹筒倒豆子式,你自己挑吧。”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往冰块里投毒……”沈云锡声音低低地说。

低低的声音很快就响起来,变成了惨叫,审讯者对他用刑,铜头皮带的抽打只适用一般的坏人,属于“小儿科”,他们把沈云锡的脚吊起来,头朝下,给他灌辣椒水,从鼻孔里灌进去,红色的辣椒水从耳朵、嘴巴里汩汩地冒出来。很多人尝过溺水的滋味,很难受,但此时此刻,最难受的还是肺,象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把火……

“是不是你干的?说!”

沈云锡被放下来,通通的咳嗽,咳出来的除了红色的辣椒水,还有更红的鲜血。他喘息了片刻,还是摇头,不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