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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他咕哝着。

他们两人都知道在海上交谈的礼仪,这只是一个试探性的开场白。如果麦克斯仅仅回答,“可不是吗?”然后把眼神转开,那就表示他这会儿没什么心情聊天。不过如果他说,“可不是吗?”然后加上三两句自己的点评,那么就标志着谈话开始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聊天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但让他自己也觉得吃惊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想张嘴说点儿什么了。

“可不是吗?我想天气还会更冷的,当然了,咱们会过去的。”

“说不定比咱们想像的要暖和。”陌生的男人附和着,声音温和而含糊。他掏了掏大衣口袋,“来根烟吗?”

“谢谢。”

这是聊天开场的最后一个标志。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他们即使在升降梯的半遮半掩下躲在背风口,也无法用火柴将彼此的烟点燃,在尝试了这种礼貌的努力多次之后,他们终于决定还是各点各的。

在火柴光亮的映照下,这个陌生人显得高大壮实,一张经常笑的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他年纪估摸上了六十,帽子底下露出的鬓脚已经全白,但行动上却年轻得多,几乎称得上雀跃了。虽然背稍有些驼,动作有些大,他却有一张坚定紧绷的脸,一双宛如刀刻的褐色眼睛,让他熠熠生辉,生气十足,仿佛就是一个年轻人。只是让麦克斯感觉疑惑的是,这个人无论从长相、谈吐、打扮上看都像是个美国人。但据麦克斯所知,持美国护照旅行,在目前的时局来看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美国人是完全被禁止乘坐交战国的船只出行的。

“有件事挺不错,”他继续着话题,抖落那根已经燃尽的火柴,“他们说咱们就九个人。”

“乘客吗?”

“嗯,没人在三等舱,就咱们九个人,都在头等舱,包括两位女士。”

麦克斯惊讶道:“两位女士?”

“没错,”陌生人说,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受到了质疑,牢牢盯着麦克斯,“哪里还有给她们的地方啊,对吧?他妈的,事实如此。”他摊了摊双手,“船长说的。”

“你见过船长了?”

“偶遇,偶遇而已,”陌生人回答道,语气有些急促,“早上同他说了几句,怎么了?你认识?”

“事实上,”麦克斯迟疑道,“他是我哥哥,如果你见过他了,那可比我好多了。我想咱们这一路上能见到他的机会不会太多。”

“你哥哥?真的假的?这该不会就是你坐这条船的原因吧?”

“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叫拉斯洛普,”陌生人猛然探出一只大手,“约翰·拉斯洛普。”

“我叫马休斯,”麦克斯握了下他的手。

麦克斯感觉到这段友谊进展得有些太快,但拉斯洛普立刻表现出来的诚恳和谦逊赢得了他的欢心。风又刮起来了,赶着烟头上的火光飞舞,害得两人一个劲眨眼。

爱德华迪克号正沿着港口破浪向前。推进器搅起的震动从海底深处传来,直冲甲板。在他们的左边,一大堆挤成一团的屋顶倏然滑过视线,然后消失在下曼哈顿的地平线里。它隐隐泛白,映衬天空更加黑暗,除了几丝光亮偶尔透过云层,几乎肉眼难辨。在广袤无际的大海面前,即使幢幢高塔也仿佛侏儒一般。

“我在想,”拉斯洛普突然冒出一句。

“想什么?”

“咱们九个人,这条船上的九个人。好比是——一个大桶里的豌豆。他们应该是相当有决心的人,基本上都该是这样吧。”

“为什么这么说?”

拉斯洛普靠在扶手上,放下烟,叉起双手。寒风继续撕裂着肌肤,在他眼睛里灌满了水。“他们一定有什么强烈的理由。所有人都这么急冲冲地赶着去英格兰,或者说在这种时候尽快地赶过去。想想那些安全的航线,你得先到热那亚或者里斯本,然后再转走陆路,那得花时间。如果他们宁愿把命赌在这个炸药箱上,他们一定有足够好的理由。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他们一定是一群对这次出行有强烈意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