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第二天,我在机场为史密斯夫妇送行。小皮埃尔没有露面,但总统候选人的离开后来在他的专栏里还是确凿无疑地占据了一段篇幅,尽管他或许是迫不得已地省略了最后在邮局外发生的那可怕一幕。半路上,史密斯先生请我在广场中央停车,而我还以为他是想拍张照片。结果他下了车,手里拿着他太太的手提包,许多乞丐纷纷从周围拥过来——四下里响起一片叽里咕噜含混不清的低沉乞讨声,我还看见一个警察跑下邮局的台阶。史密斯先生打开手提包,开始随意地抛撒钞票——海地古德和美钞都有。“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说。一两个乞丐发出高亢刺耳的尖叫声:我看到哈米特站在他的商店门前目瞪口呆。傍晚绯红的天光给水池和泥浆染上了一层红土般的色彩。待最后几张钞票撒完后,警察们便开始围捕他们的猎物。有两条腿的人踢倒那些只有一条腿的人,有两条胳膊的人伸手抓住那些没胳膊的人的躯干,将他们摔倒在地。当我带着史密斯先生挤过人群匆忙回到车上时,我竟然看见了琼斯。他在一辆轿车里,坐在他的通顿·马库特司机的背后,显得不知所措、烦恼担心,而且有生以来头一次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史密斯先生说:“好了,亲爱的,我猜他们再怎么挥霍这笔钱,也不会比我刚才做得更糟了。”

我把史密斯夫妇送上飞机,独自用了晚餐,然后开车前往克里奥尔别墅——我的好奇心让我想去会会琼斯。

那个司机懒洋洋地斜靠在楼梯口。他一脸怀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放我过去了。从头顶的楼梯平台上传来一声愤怒的高喊——“真他妈见鬼了!28”紧接着,一个黑人从我身边走下楼,他手上戴的金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琼斯跟我打招呼时,那感觉就好像我是他在学校里的一个老朋友,已经很多年没见了,而且口气里还带着一丝降尊纡贵的味道,因为从那些日子开始,我们的地位已经相对发生了变化。“进来吧,老兄。很高兴见到你。昨儿晚上我还等着你来呢。抱歉我把日子给记混了。坐那把椅子试试吧——你会觉得它很温暖很舒服。”椅子的确很暖和:它还带着上一位愤怒客人的体温。三副纸牌在桌面上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里飘着蓝色的雪茄烟雾,一只烟灰缸被打翻了,地板上掉了几只烟屁股。

“你的朋友是谁?”我问。

“财政部的人。输不起的家伙。”

“金罗美?”

“他不该打到一半就把赌注往高里抬,在他遥遥领先的时候。但你可不能跟财政部的人吵嘴,不是吗?不管怎样最后黑桃A出场,赌局一下子就结束了。我净赚了两千块。但他给我的却是古德,不是美元。你想喝点什么酒?”

“有威士忌吗?”

“我这里几乎什么酒都有,老兄。你就不想来点儿干马提尼?”

我本来还是想喝威士忌,但他似乎急着要炫耀一番自己丰富的酒藏,于是我说:“好吧,如果它很干的话。”

“十比一哦,老兄。”29

他打开橱柜上的锁,从橱柜里取出一只皮革旅行箱——里面有半瓶杜松子酒,半瓶味美思酒,四只金属大酒杯,一只摇酒壶。这是一套精致昂贵的调酒器,他恭恭敬敬地把它放在乱七八糟的桌面上,就像拍卖商在展示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我禁不住想评论几句。“阿斯普雷30?”我问。

“差不多。”他飞快地回答,然后开始调鸡尾酒。

“它肯定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在这里,”我说,“离伦敦西区那么远。”

“更奇怪的地方它都去过,”他说,“战争时期它陪着我待在缅甸。”

“它倒是一点伤痕都没有。”

“后来我把它重新擦亮了。”

他转身离开我去找酸橙,我凑近皮箱仔细察看。阿斯普雷的商标在箱盖内侧清晰可见。他拿着酸橙回来,正好看到我在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