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4/18页)

我自己之所以选择坐船——有时候我怀疑琼斯可能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是出于谨慎行事的考虑。在机场里,你很快便会走下飞机,踩在沥青跑道上,跟机组人员分道扬镳;而在码头里,你会拥有一份安全感,因为你脚下踩着一块外国的领土——我总觉得,只要我还待在“美狄亚”号上,我就算是一名荷兰公民。预订船票时,我把旅程的终点定为圣多明各,而且不管多么令人难以信服,我还是告诉自己,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要下船的意思,除非我从英国代办——或者从玛莎——那儿得到某些保证。至于我那座在山顶上俯瞰着首都的酒店,我已经有三个月没去料理它了,现在它肯定无人入住。和一间空荡荡的酒吧、走廊上一排空荡荡的客房以及一个毫无希望的空荡荡的未来相比,我更重视我当下的生活。而那对史密斯夫妇,我当真以为他们是因为热爱大海才乘船旅行的,不过,还要过好一阵子我才会明白,他们为何要选择海地共和国作为其旅行拜访的目的地。

船长是一个身材清瘦、冷漠不易亲近的荷兰人,在餐桌前只露过一次面,他平时总梳洗打扮得干干净净,就像自己船上的黄铜扶手一样光亮整洁。与船长相反,事务长是个邋遢鬼,带着一股兴高采烈的快活劲儿,对波尔斯11杜松子酒和海地朗姆酒青睐有加。出海的第二天,事务长便邀请我们去他的舱房里和他共饮。除了制药公司的那名旅客说他向来必须在九点前上床睡觉而没有参加,我们其他人全都挤了进去。甚至连来自圣多明各的那位绅士也加入了我们,而当事务长问他觉得天气如何时,他回了一声“不”。

事务长有一个叫人开心的习惯,他总是喜欢眉飞色舞地对每一件事情都夸大其词,而当史密斯夫妇向他要柠檬汽水,在得知没有后继而要求喝可口可乐的时候,他那股发自内心的快活劲儿也只是稍稍受了点打击而已。“你们这是在自折阳寿。”他对他们说,然后便开始阐述自己的那套理论,解释可口可乐的秘密原料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史密斯夫妇却不为所动,带着一副明显的愉悦表情继续喝他们的可乐。“在你们要去的地方,你们会需要比它更烈的玩意儿。”事务长说。

“我和我先生从来没喝过比这个更烈的东西。”史密斯太太回答。

“那儿的水质叫人信不过,而且现在美国人已经走了,你们买不到可乐喝。到了夜里,当你听见从街上传来枪声时,你就会觉得也许来上一杯烈性朗姆酒……”

“不要朗姆酒。”史密斯太太说。

“枪声?”史密斯先生问道,“那里会有人开枪吗?”他面带一丝焦虑,朝他妻子看了一眼,只见史密斯太太坐在那里,蜷缩在那条旅行毛毯下面(甚至在这间闷热的舱房里,她还是觉得不够暖和)。“为什么要开枪?”

“去问布朗先生吧。他生活在那里。”

我开口说:“我听到枪声的次数并不多。通常他们会更隐蔽一些,不声不响地动手。”

“‘他们’是谁?”史密斯先生问。

“通顿·马库特12,”事务长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欢悦表情插嘴道,“总统的魔鬼手下。他们都戴墨镜,在天黑后上门拜访他们的牺牲品。”

史密斯先生将一只手搁在他妻子的膝头。“这位先生是想吓唬我们,亲爱的,”他说,“在旅游局他们根本没告诉我们还有这种事。”

“他哪里晓得,”史密斯太太说,“我们可没那么容易害怕。”不知为什么,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您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费尔南德斯先生?”事务长抬高嗓门朝舱房另一头喊道,就像有些人在和外国人说话时会提高音量那样。

费尔南德斯先生脸上挂着一副人快要睡着时露出的呆滞表情。“是。”他说,但我觉得他向来只会回答“是”或“不”,所以两者出现的机会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琼斯刚才一直坐在事务长铺位的床沿上,小心地端着一杯朗姆酒,这时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给我五十个突击队员,我就能像一剂泻盐13那样顺畅地穿过那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