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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的晚上,是一个十分烦闷的夜,仙游川的“看山狗”从做晚饭时候有一声叫起,接着所有的“看山狗”都叫起来,这鸟声混合一片,就变成混沌的嗡嗡空音,使不静岗寺里的晚课钟声也失去了往日的悠扬。在家吃饭的韩文举,觉得奇怪,心里发急,饭也吃得热汗淋淋,那花脚蚊子就成团在身上叮,他扇动巴掌,一会儿在腿上打,一会儿在脸上打,手掌上已经腥血糊糊了,蚊子还在呐呐喊喊如打了锣。他放下碗,也懒得去刷锅了,就到渡口上去,渡口上没有蚊子,但“看山狗”叫得更响。韩文举钻进船舱,又取出了那本没头没尾的古书,将六枚铜钱哐啷啷撒在船板上,然后看月亮。月亮白得凄惨,周围形成着极宽的旋云,似乎夜空就是州河水面,而月亮则是一个窟窿,水以极大的流速旋转下泻。他就说:“天要下雨了吗?下了好,该下一场雨了!”钻进舱里,放沉脑袋睡去。

韩文举的话果然言中,后半夜就下起雨来,这雨下得好大,韩文举被吵醒了,但下雨后气温下降,正宜于睡眠,他又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天明的时候,河面上的水涨上来,船已经不在原处,而被水冲着顺河靠在岸边。幸好船绳系在一棵弯柳树上,船才没有被冲走。河岸上带着飞虎爪、捞兜来捞浮柴的人,就冲着韩文举说:“韩伯,怎么没把你冲到州河口去,连船一块升了天,也不怕别人得了你那份绝业!”韩文举说:“放你娘的狗屁!船怕水吗?水涨船高的!”岸上人说:“水能载船,水也翻船,干哪一行,死在哪一行,你等着吧,这次没死成,再涨一场水你是不得好死的!”韩文举说:“我一不姓田,二不姓巩,做什么亏心事了,龙王爷收我去?”上岸到柳树根看系的船绳,心里不觉吃了一惊:那船因不停冲荡,船绳正磨在一块岩石上几乎要磨断一半了。他再不做声,忙将船绳重新在柳树上系好,又说道:“再涨水让我去死?小子,你不会看天象,这雨很快要停了,要捞柴快去捞,别让水落了你去捞石头!”捞柴的就分散在河岸上各自忙活,河里并没有什么大的木料、粗的树桩,只是山上冲下来的枯枝败叶,和白沫搅在一起顺着旋涡的走向一溜一带往下浮。但是这雨却还在下,越下越大,且有了风,岸上人浑身精湿,被小利所惑,不肯回家,岸边就出现一小堆一小堆的柴草。半个时辰后,河水迅速上涨,有人叫道:“快跑呀,水顺脚涨上来了!”人刚离开原地,那波浪就扑闪而来,竟将捞出的柴草堆一个又一个收回去悠悠下行了。韩文举乐得直笑,但风雨随之灌满了口,他也只好再次将船绳在柳树身上往高系,后来就同村人一起跑回村去了。

雨又下了两天两夜,老天像是憋足了许多年的怒气,要一泻而尽似的,下得不减量也不歇气。整个州河上下两岸都在下,秦岭的每一个汊里都有水,水流进了小沟,小沟满了又流向大川,大小沟川的水都往州河来了。两岔乡不停地接到电话:上游××水库决坝了!××村里淹了!州城已受到威胁!要求下游做好防洪工作。幸好两岔镇地势高,水是不会冲上镇街的。他们因为自身居住的安全,虽然洪水满河满沿为几十年所罕见,但眼瞧着河面上冲下来的粗树巨木、死牛死猪,就都凭着力气和运气去想打捞发横财。小的木料和柴草捞了不少,但眼睁睁看着大树在河心处一闪一晃而下,不免就有人喊:金狗呢?金狗要发暴财了,只有他才敢去河心啊!但是,河岸上并没有金狗,金狗这时候正来到了州城。

清末年间,白石寨的船是可以直通州城的,后来河道阻塞,水流浅显,再不见往来船只,唯一的一条公路顺山势赋形,起伏上下而连结着几个县的交通。金狗是下雨前一天搭车去州城的,但车停在前边一个县城,那里的公路被水冲坏了,金狗在那里待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下午四点多钟车才开到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