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玛丽亚(第3/95页)

“于是这个圣徒骑着驴去传教,让汪达尔人皈依了基督教。”炉子旁边的一个抽烟斗的年轻人说。他鼓起滚圆的玫瑰色的面颊,面颊涂了金粉,像熟透了的桃儿一样,眼睛下面有大块的瘀血。一位男钢琴师和一位女钢琴师长期同居,这女人脸上有好看的酒窝,目光犀利而热情。夏天,我们给他施洗(因为他还未受洗),有点着的蜡烛、花束和洗手盆、圣水;勤快的神父为他洗头。洗礼后不久,在格鲁耶茨卡大街行人最多的地段,我们躲过了街道抓捕行动。我们没有马上为他们举办婚礼,一直拖延到冬末。他们的双亲都拒绝祝福,认为这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实际上,双亲还是让步了,借给乐师们房间住宿和练习用的钢琴,以及用来造私酒的厨房,但是他们不愿意邀请朋友们,所以朋友们只好自己举办了小型的欢庆仪式。新娘身穿狭小的蓝色礼服,坐在椅子里,挺直身子,纹丝不动,好像身上绑了一根棍子。新郎不清醒,疲倦,醉醺醺的。

“你们这儿仁慈,十分仁慈,你知道吗?”一个犹太小女孩从犹太人隔离区逃了出来,这一夜没有地方去,小女孩依偎在读书的玛丽亚身旁,一只手搂着玛丽亚,“这多奇怪啊,很长时间我没有触摸过牙刷、夹肉面包、茶杯和书本了。您知道,这感觉很难说出来。但是有一个感觉很清楚,我得走。我怕极了!”

玛丽亚没有说话,抚摸着她用波纹形发亮的假发装饰的头部。

“您原来是歌星吧?所以您什么也不缺。”她穿了一件黄色菊花图案的上衣,领口很低。领口下面露出衬衣那奶白色的花边,惹人瞩目。胸前佩戴着一根细长的金属项链,末端有一个小小的金十字架。

“缺什么?不,不缺。”她回应,两只泪水涔涔的大眼睛露出惊奇的目光,她的大腿健壮结实,适合生育,“您知道,对待女艺术家,连德国人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她突然中断,思考起来,呆滞地望着书本。“柏拉图、托马斯·阿奎那、蒙田。”她染成紫色的指甲碰了碰书脊,这些书都是她从卖书手推车上买来的,而卖书手推车上的书都是从稀有的旧书店里偷来的。

“唉,您要是看见我在隔离区大墙后面看到的情况,就知道了。”

“奥古斯丁写了六十三本书!汪达尔人围攻迦太基的时候,他正在校订著作,就在那儿死去了!”阿波罗尼乌斯着魔似的说,“汪达尔人什么也没有留下,而直到今天,大家还在读奥古斯丁的著作。所以说,战争将会过去,而诗歌天长地久,和诗歌在一起的,还有我的蔓叶花样。”

天花板垂下的绳子上挂着诗歌集的封面,封面上是浓重的印刷颜料。光线穿过包装纸张黑色和红色的纸面,又搅混在卡片堆里,像进入树林深处似的。封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干枯的树叶。

犹太小女孩走近留声机,换了一张唱片。

“我想,雅利安人那里也会有隔离区的。”她说,从侧面瞧着玛丽亚,“只不过是没有出口。”这时彼得请她一起跳舞。

“她害怕呢。”玛丽亚轻声说,“她一家人都在隔离区大墙里面呢。”

留声机唱针卡在唱片上,反复发出单调的一小段音乐。托马什站在门口,脸色绯红。他的妻子扯了扯微微凸起的腹部上的衣衫。

“还有骏马鼻孔没有吹散的几朵沉重的乌云。”他朗诵道,用手指了指窗外、大门,又动情地呼叫,“骏马,骏马!”

在门外上方淡淡的金色光环中,平整而白净得令人目眩的积雪,像漂白的桌布上的盘子一样;远处,阴影中的白雪变成灰色、青色,似乎反映着天空,而在大门附近路灯与白雪相互辉映。像板车一样,马拉大车满载干草,伫立在黑暗中,静止不动,像一座山似的。红色挂灯在车轮上方摇曳,在雪地上留下摇动的阴影,照亮了马腿和马蹄铁,那匹马显得比平时更高大、健壮。骏马身上冒出团团热气,好像它是用皮肤呼吸的。马低着头,它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