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13页)

“女儿,”他说,“把我的手表和外套给我拿来。我要走了。”

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地板离他的脸似乎很遥远,长时间卧床之后,他的双腿软弱无力。片刻间,他觉得自己就要倒下。他头昏眼花地走过空荡荡的屋子,靠着门道的一侧站着。他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捂住嘴。

“给你外套,”波西娅说,“但外面很热,你用不着穿外套。”

他最后一次走过空荡荡的屋子。百叶窗紧闭,黑暗的房间里有一股灰尘的气味。他靠在前厅的墙上休息了片刻,随后走到了外面。早晨明媚而温暖。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大早,有很多朋友来道别——但现在,只有家人聚集在门廊上。骡车和汽车停在门外的街道上。

“嗯,本尼迪克特·马迪,”老人说,“我猜,最初几天你肯定会有点儿想家,但时间不会太长。”

“我没有任何家,我干吗要想家呢?”

波西娅神经质地湿了湿嘴唇,说:“只要身体好了,随时都可以回来。巴迪会很高兴开车把他送到镇上。巴迪就是喜欢开车。”

汽车装满了东西。一箱箱书被绑在脚踏板上。后座塞进了两把椅子和档案柜。他的办公桌四角朝天,被牢牢拴在车顶上。尽管汽车满载重负,但骡车几乎是空的。那头骡子很有耐心地站在那儿,缰绳上绑着一块砖。

“卡尔·马克思,”科普兰医生说,“赶快,去检查一遍房子,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去把我放在地板上的杯子和我的摇椅给我拿来。”

“我们出发吧。我急着要在晚饭之前赶回家呢。”汉密尔顿说。

终于,他们准备出发了。海博尔用曲柄摇响了汽车。卡尔·马克思坐到方向盘前,而波西娅、海博尔和威廉则一起挤在后座上。

“父亲,建议你坐在海博尔的腿上。我相信,那样比在这儿跟我们和所有这些家具挤在一起更舒适。”

“不,这儿太挤了,我宁愿坐骡车。”

“可你不习惯坐骡车啊,”卡尔·马克思说,“它颠得厉害,这趟路很可能要走上一整天。”

“没关系,我之前坐过很多次骡车。”

“那就叫汉密尔顿过来。我肯定他更愿意坐汽车。”

外公昨天就把骡车赶到了镇上。他们带来了满满一车的产品,桃子、卷心菜、芜菁什么的,让汉密尔顿在镇上卖。除了一袋桃子,其余的全卖掉了。

“好啊,本尼迪克特·马迪,我正想让你跟我一起坐骡车回家呢。”老人说。

科普兰医生爬进了骡车的后座。他累得不行,仿佛骨头是用铅做成的。他的头在发抖,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让他不得不躺倒在粗糙的车板上。

“我确实很高兴你来,”外公说,“你知道我一向很敬重有学问的人。深深的敬意。如果一个人有学问的话,我能够原谅并忘记很多事情。我很高兴像你这样有学问的人再次出现在我家里。”

骡车的轮子嘎吱作响。他们已经上路。“我很快就会回来,”科普兰医生说,“只过一两个月我就回来。”

“汉密尔顿确实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我觉得他跟你有些像。他帮我记所有的账目,他还看报纸。我觉得惠特曼也会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现在他能给我读《圣经》了,还会做算术作业,虽说他还是个孩子。我一向很敬重有学问的人。”

骡车的行进让他的后背随之而颠簸。他仰望着头顶的树枝。没有树荫的时候他便用手帕遮着脸,挡住眼睛不被太阳照射。这不可能是结束。他心里一直感觉到那强大的、真正的目标。四十年来,他的使命就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就是他的使命。然而,一切都还等着去做,没有一件事情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