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41页)

有时候,晚上两个哑巴会下一会儿象棋。辛格一向喜欢下棋,多年来他一直试着教安东尼帕罗斯下棋。起初,他的朋友对于在棋盘上移动各种不同的棋子的理由很感兴趣。接下来,辛格开始在桌子底下放一瓶好喝的东西,每课之后便拿出来。希腊人从未搞明白“马”的古怪走法以及“王后”大范围移动的灵活性,但他学会了开局的几步。他更喜欢白棋,要是给他黑棋,他就不玩了。最初几步之后,辛格便自己跟自己下完这局,他的朋友则在一旁懒洋洋地看着。如果辛格对他自己的兵马发起漂亮的攻击,以至于黑棋国王被将死了,安东尼帕罗斯总是非常自豪和开心。

两个哑巴没有其他朋友,除了上班之外,他们总是单独在一起。一天天的日子彼此并无不同,由于他们总是独来独往,因此从未有过什么事情打扰他们。他们每周去一次图书馆,为辛格借一本悬疑小说,星期五夜里他们去看一场电影。发工资的那天,他们总是去海陆军商店上面那家廉价照相馆,给安东尼帕罗斯拍张照片。这些是他们定期探访的唯一地方。镇上有很多地方他们从未去过。

小镇位于深南地区的中部。夏天漫长,冬天里寒冷的日子很短。几乎总是碧空万里,烈日高悬。随后,十一月里,轻飘飘、冷飕飕的小雨如期而至。稍后,多半有霜冻,以及短短几个月的寒冷。冬天变化无常,冷暖不定,但夏天总是灼热如焚。镇子很大。主街上有几个街区,由两三层高的店铺和写字楼组成。不过,镇上最大的建筑是工厂,雇用了很大比例的小镇人口。这些棉纺厂都很大,生意兴隆,而镇上的大部分工人都很穷。街道两旁的行人,脸上常常显露出饥饿和孤独的绝望神色。

但两个哑巴一点儿也不孤独。在家里,他们心满意足地吃吃喝喝,辛格总是热切地打着手语,把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告诉他的朋友。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了许多年,一晃辛格已经三十二岁,与安东尼帕罗斯一起在镇上生活了十年。

忽然一天,希腊人生病了。他坐在床上,两手搭在他那滚圆的肚子上,几滴油粒般的硕大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辛格去找他朋友那位开水果店的表哥,还给自己请了假。医生给安东尼帕罗斯规定了日常饮食,说他再也不能喝酒了。辛格严格执行医生的命令。他整天坐在朋友的床边,竭尽所能地让时间过得更快,但安东尼帕罗斯只是气哼哼地用眼角看着他,怎么逗也不开心。

希腊人很烦躁,不停地找岔子,挑剔辛格为他准备的果汁和食物。他时不时地要他的朋友扶他下床,好让他可以做祷告。跪下的时候,他那硕大的臀部压在他那双胖乎乎的小脚上。他笨拙地打着手语说“亲爱的玛利亚”,随后他握住那个用一根脏兮兮的绳子系在脖子上的小小的铜质十字架。他那双大眼睛顺着墙壁向上抬起,仰望着天花板,眼睛里透露着恐惧的神情,随后,他很生气,不让他的朋友对他说话。

辛格很有耐心,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画了一些小画,有一次,为逗他的朋友开心而给他画了一幅速写。这幅画伤害了大个子希腊人的感情,他拒绝和解,直至辛格把他的脸画得年轻而英俊,把他的头发涂成亮黄色,眼睛涂成中国蓝。这之后,他竭力不让自己的高兴显露出来。

辛格悉心照料他的朋友,一周之后,安东尼帕罗斯就能回去上班了。可是,从那时起,他们的生活方式便有所不同。麻烦接踵而至。

安东尼帕罗斯没再生病,人却变了。他变得急躁易怒,晚上不再满足于安静地待在家里。夜里他想外出时,辛格便紧跟在后面。安东尼帕罗斯走进一家饭馆,他们在桌旁坐下。安东尼帕罗斯偷偷摸摸地把几块糖、一瓶胡椒粉或几件银质餐具揣进自己的口袋。辛格总是为他拿走的东西付账,倒也没有惹出什么麻烦。在家里,他大声斥责安东尼帕罗斯,而大个子希腊人只是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漠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