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一瓶酒,喝了一大口。他对衣着很谨慎,想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不穿军装。他穿上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和一件白色开襟衬衫,让房间的所有东西就那么摊着——手提箱打开了但没清理东西出来、地上的脏衣服、随便扔在床上的刮胡刀具。他最后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跑下楼梯,走进温暖浓重的夏夜。

他赶上一趟街车,售票员立刻认出他是美国人,找他要了一支香烟。莫斯卡给了他烟,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驶向相反方向的街车,想着她也许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去别的地方度过这个傍晚。时不时,他会变得紧张不安,以为自己看到了她,某个姑娘的背影或侧脸看着像她,但他不能肯定。

当他下了有轨电车,走在记忆中的街道上时,他无法确定是哪栋楼,只能查看每栋楼门前贴的住户名单。他只看了一栋,因为第二栋楼的名单上就有她的名字。他敲了敲门,等了几分钟,然后又敲了敲门。

门开了,在走廊的昏暗灯光下,他认出拥有这栋房子的老妇人。她灰白的头发整齐服帖地卡在脑袋上,旧黑裙、褴褛的围巾给她染上了种在任何地方的年长女性都有的忧伤感。

“来了,”她问,“有什么事?”

“赫拉小姐在家吗?”莫斯卡为自己脱口而出的流利德语吃了一惊。

老妇人没认出他,也没意识到他不是德国人。“请进来。”她说。他跟着她穿过昏暗的前厅到了房间门口。老妇人敲了敲门,说道:“赫拉小姐,你有访客,是个男人。”

终于,他真切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静悄悄的,带着一丝惊讶。“一个男人?”然后是,“请等一下。”莫斯卡打开门走进房间。

她背对着他坐着,急急忙忙地往她刚洗过的头发上夹发卡。她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条黑面包。靠墙有一张窄窄的床,一个床头柜立在床边。

在他的注视下,赫拉把头发卡好盘在头上,抄起那条面包和切下来的一块准备拿去衣柜那边。然后她转过身,她的双眸迎上站在门边的莫斯卡。

莫斯卡看到那苍白、颧骨突出、近乎瘦骨嶙峋的脸,那身体比他记忆中的更脆弱。黑面包从她手中滑落,掉到凸凹不平的木地板上,她双手空空。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有那么一刻,他认为她的表情有些恼火和轻微的不高兴,然后那张脸化作一张充满悲伤和痛悼的面具。他走向她,她的脸似乎开始皱紧成一团,泪水顺着她脸上哭皱的纹路一直流到他的手正握着的尖尖下颌上。她让自己的头落下去靠到他肩膀上。

“让我看看你,”莫斯卡说,“让我瞧瞧你。”他想把她的脸抬起来,她却坚持贴着他,“没事的,”他说,“我想给你个惊喜。”她继续抽泣着,他只能等待,环视着房间,那张窄床,老式的衣柜和梳妆台上被放大镶起来的那些他给的照片。唯一一盏台灯的灯光暗淡,是种令人抑郁的微弱黄色,四壁和天花板因为压在其上的废墟重量而向内坠着。

赫拉半是笑着半是哭着抬起脸。“啊,你啊,你啊,”她说,“你为什么不写信?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想给你惊喜。”他又说了一遍,温柔地吻了吻她。她紧贴着他,用一种微弱、断断续续的调子说:“我看到你时,以为你死了,或者我在做梦,或是发了疯,我不知道,我看上去这么糟,刚洗过头发。”她低头看了看那毫无形状褪了色的家居裙,又抬起头朝着他。

他现在能够看到她双眼下的黑眼圈,就像她脸上其他地方的所有颜色都被集中到了那儿,把皮肤染成近乎黑色。他手下的头发毫无生机,湿漉漉的,她靠着他的身体僵硬而棱角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