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9页)

骑士是多么的美啊……

打那以后,我就扔掉这本小人书,再也没有去碰它了。

于斯曼在他的小说《在那儿》里写道:“不久,这东西的性质就会突然变成极其精致的残忍和微妙的罪恶。”德莱斯的神秘主义的冲动,是他亲眼目睹依查理七世的敕令充任护卫的圣女贞德种种难以置信的事迹所培养起来的。虽说是相反的机缘(即作为厌恶的机缘),但就我的情况而言,圣女贞德起了一定的作用。

——还有一个记忆。

是汗味。汗味驱使我,激起我的憧憬,支配了我。

侧耳倾听,能听见嘎吱嘎吱的、混浊的、极其轻微像是威吓的声响。偶尔还混杂进喇叭声,飘过来单纯的、哀切得不可思议的歌声。我心急如焚,拽着女佣的手,催促着她快点走,盼望着她把我抱起来,站到门口那边去。

原来是军队操练归来,路过我家门前。我总是从喜欢小孩的士兵手里,要来几颗弹壳,以此为乐。祖母说这很危险,禁止我讨这些玩意儿。我的这种乐趣又平添了一层神秘的愉快色彩。沉重的军靴声、肮脏的军服和肩扛的枪支,是足够吸引孩子的。但是,成为吸引我向他们索要弹壳这种乐趣的隐藏的动机,仅仅是他们的汗味。

士兵们的汗味,那海风般的、像被黄金炒过的海岸空气的气味,那气味撞击着我的鼻孔,使我陶醉了。我对气味的最初的记忆,也许就是它吧。这气味当然不会当场与性的快感联系起来,是士兵们的命运、他们的职业的悲剧性、他们的死、他们指向的遥远诸国,在我内心里渐渐地并且顽强地唤醒了我对于这一切的官能性的欲求。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初次遇到的,就是这些奇形怪状的幻影。它们从一开始就以着实巧妙的完整形态站在我面前,一无或缺地。日后我到这里来寻访自己的意识和行动的源泉时,也将是一无或缺的。

我幼年时代对人生所抱的观念,没有超出奥古斯丁式的预定说的范畴。无数次无益的迷惘折磨着我,至今依然继续折磨着我。但是,如果认为这种迷惘是一种堕入罪恶的诱惑,那么我的决定论也不会动摇了。我一生不安的总账,犹如一纸菜单,在我还没能读懂的时候,就赋予我了。我只需围上餐巾,面对餐桌坐下来就行了。连现在写这种奇特的读物,也准确无误地记载在菜单上。按理说,我应该一开始就看到它。

幼年时代是时间和空间的纠纷舞台。譬如火山爆发、叛军暴动以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各国新闻,眼前发生的祖母病情的发作、家中一点点的争吵,以及刚才还沉湎在那里的童话世界的空想事件,这三种东西之于我,总是同等价值的、同一系列的东西。我不认为这个世界比构筑积木更加复杂,也不认为不久我必将走向那里的所谓“社会”比童话世界更加光怪陆离。一种界定在无意识中开始了。于是,所有的空想从一开始就在对这种界定进行抵抗之下,不可思议地渗透着完整的、类似其自身的一种热烈意愿的绝望。

星夜,我在被窝里看到了绕着我周围的黑暗的延长线上,浮现出了璀璨的都会。这都会奇妙地寂寥无声,而且充满着光辉和神秘。毫无疑问,在造访这里的人的脸上,都按上了一种神秘的印记。深夜回家的大人,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留下了某种类似暗号的东西、某种类似互济会的东西。另外,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闪光的、令人顾忌直视的疲劳。活像指尖一接触就沾上银粉的圣诞面具那样,用手一接触他们的脸,就会明白夜的都会为他们涂抹的颜料的颜色。

不久,我看到“夜”就在我的眼前揭开了帷幕。原来是松旭斋天胜的舞台(那是她少有地在新宿的剧场表演的时候。几年后在同一剧场所看到的一个名叫但丁的魔术师的表演,其场面比天胜的大好几倍。可是,不论是这位但丁魔术师,还是万国博览会的哈根贝克马戏团,也都不如第一次看到的天胜那样令我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