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前人后两张脸,一门真正的技术活(第4/16页)

这些问题是史荆飞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的任务就是带领大家开矿挖煤,将煤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以改变雀儿崖贫困的现状,让雀儿崖的人们奔向小康。

“你不觉得现在的经济发展,是拿我们的生存环境作代价的吗?一边是荒山秃岭,雀兽绝迹,一边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书写;一边是泉涸池干,一边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朗朗抒情;一边是霾尘浊日,黄沙漫卷,一边却勒令孩子体味‘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盛况!这让涉世未深的学生们的遥想是何等艰苦啊。明明那些诗情画意的自然风情早已不再,明明那些场景早已荡然无存,在眼下的生活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对应,却还要学生们自我抒情和陶醉一番,不是荒唐是什么!不是悲怆是什么!不是我们自作自受是什么!不是……”即使是在凉沁沁的月夜,他看她的目光也能令她感到炙热滚烫的温度,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讲了?讲完了?”他觉得她未免有点杞人忧天,可是她的言谈举止,她侃侃而谈的气势,她出口成章的柔柔声音,深深打动了他。这是一个带着艺术气质的老师,确实是与众不同。“学生嘛,小孩子嘛,都是胡闹,他们的话怎么能当真?”

“可是,孩子们天生具备的敏锐洞察力,我们怎能视而不见?”她一指远处雾蒙蒙的天空,“知道几年前那儿是什么景象吗?一望无际的花树,一个个小池塘里面,鱼儿戏睡莲的清悠,可是现在,俨然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垃圾场。”

他为她的一本正经感到好气又好笑:“唉,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小家子气?居然为了一些花花草草、虫虫鱼鱼,而去阻碍发展经济的大潮,这岂不是荒唐吗?”

如水的月光邀请星群,一齐把一束束光芒投射到树林中最深的黑暗处,一排排椰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纵横交错的宽大叶片在他眼前形成绿海飘浮的影子。

这样富有诗情画意的时刻,他宁愿她找他出来是谈一场恋爱,而不是谈论这样矛盾的话题。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应该是科研室里男人们的重大话题,而不应是从眼前这个小女子眼里流露出来的类似于无病呻吟的担忧。

“你知道吗?你我面前那条干涸的土坡,曾是一条流淌的小河,我们对面的那片土场,曾是郁郁葱葱的草地。可是,它们现在都已经从我们眼前消失了,只存在我们的记忆里。”她幽幽的叹息,让他感觉到一丝沉重。“以前,在我们小镇上逛上几天,皮鞋会被草丛越擦越亮,可是现在呢?早晨出门,中午回家洗一把脸,就是一大盆脏兮兮的污水,耳朵里、鼻孔里的煤灰,不用手指卷着毛巾掏过十遍八遍,就不可能清洗干净,这些变化,难道还不够让人害怕吗?”

那晚直到分手,他都为这个不适宜的话题破坏了那弯如水的月光而感到遗憾。可是后来,当一条条河沟在他眼前消失,一片片树木倒在他们的掘井机下,他的心,竟然会随着倒下的绿色生命而震颤;越来越多的矿井被他们探测出来,越来越多的矿井被他们开采出来,越来越多的黑煤占领了绿地,雀儿崖的四周几乎全被山一样的黑煤所包围,雀儿崖的天空煤雾弥漫。年终的庆功宴上,工人们举杯相庆,可是史荆飞心里,感觉到的却是沉甸甸的、煤山一样的压抑与窒息。这两年,雀儿崖人的生活确确实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草棚变大院,大院变楼房,一排排的街灯亮了起来,可是椰林上空那弯如水的月亮,却在他视野里消失不再……

史荆飞每每走到一堆黑煤前,每每看到一片片即将倒下的森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蹦出那夜朱韵椰的话:

“……现在我们是变富了,我们对孩子的关爱和教育已是前所未有的重视,甚至是每天下午都有岗警值勤,以给孩子们一些保障,可他们的精神家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