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早上十点,大家陆续走进沪郊一座庵堂。黄梅天气,潮热难耐。众人到接待室落座。不久,阿宝也到了。庵貌蔼然,李李立于门前挥手,阿宝心里想哭。康总清早来电话,通知阿宝参加剃度仪式,阿宝揩揩眼睛,以为康总开玩笑。现在见李李神色笃定,人样清瘦,长发披肩,一身运动装。阿宝不响。李李笑说,进去坐,大家已经到了。阿宝呆滞说,为啥要出家。李李说,轻点轻点。阿宝说,太突然了。李李微笑说,真不好意思,照规矩,要亲人到场,我只有上海朋友,阿宝就算我亲人。阿宝不响。李李说,另外,来宾各位,要破费五十元红包钿,已经讲过了,仪式结束,留大家便饭。阿宝说,接到这种电话,我根本想不通,最近一直出差,我哪里晓得李李的情况。李李说,有人猜我去了新加坡,跟男朋友去巴黎,威尼斯。阿宝说,徐总的电话里讲,李李失踪一个半月了。

李李不响。阿宝说,早就应该告诉我,还有呢,比如带发修行,比如做修女,至少也可以留头发。李李说,我父母弟弟,笃信佛菩萨,阿宝应该懂了。阿宝说,出家,也就是绝财,绝色,绝意了。李李说,红尘让人爱,也会让人忌。阿宝不响。李李嫣然说,不讲了,此地,我以前就经常来,已经拜了剃度师。阿宝说,决定这天,就应该告诉我呀。李李说,是突然来的念头,毫无预感,我带了几个美国朋友,从常熟回上海,这一天,是灯短夜长,我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半夜十二点,我跟阿宝打电话,但关机。阿宝说,啊。李李说,其实通了电话,也不起作用。我跟康总打电话,通了,讲几句,毕竟不熟,无啥可讲。我心里想,这桩事体,逼过来了。阿宝说,啥事体。李李说,出家呀,我想过多次,这夜觉得,再不做决定,我就要死了,立刻就出门,叫了一部车子去散心,到处乱开,开到虹桥机场,淀山湖,青浦城厢,再去嘉定,司机吓了,不晓得我为啥,怀疑我痴了,一直开到早上四点半,经过此地,忽然捉到了救命稻草,我心定了,天也亮了,加倍付了车钿,敲门,尼姑开门,一脚跨进庵来,一切太平,我懂了,这一天总算到了。阿宝不响。李李说,到庵里一个月,每天用不着打电话,一早四点钟起来念经,然后是种菜,吃得进,咽得着,我全部做了准备。阿宝不响。李李说,我不想多解释,因此请康总通知大家,其他人,包括汪小姐,常熟徐总等等,就不请了,晓得阿宝是忙,这种事情,一般人是嫌避的,但一早起来,我还是想到了阿宝,我晓得,阿宝是我最亲的亲人,应该来。

此刻,一个小尼走近,与李李讲几句。李李说,阿宝,为我开心一点。车子来了,我去接慈一方丈。阿宝目送李李出庵门,走进接待室,见了沪生,康总夫妇,秦小姐,章小姐,吴小姐等人。康总说,我真不懂,出家做尼姑,为啥要请老和尚参加。沪生说,女子学校,为啥男人做校长。阿宝说,嘴巴清爽一点,佛门事体,不要胡言乱语。大家不响。阿宝发现,茶几上摆了一只大花篮,插满血血红的玫瑰,耀目欲燃。阿宝一惊说,这是做啥。吴小姐说,李李特地要我买的。阿宝说,搞错了吧,李李喜欢康乃馨。康总说,李李看到花篮了,笑眯眯。阿宝说,我这是做梦了。秦小姐说,此地就是发梦的地方。章小姐压低声音说,听朋友八卦,前几年,外地有一个当家大尼姑,突然私奔了,大尼姑从小是孤儿,庵里长成廿五岁,碰到一个中年背包客,结果两人讲讲谈谈,隔天一早,跟了背包客就走了,男女发昏期,一般九周半,庵里长大的女人,其实过不惯红尘生活,四个礼拜,就分手了,接下来,螺蛳缺了壳,多少孤独,再想回庵里,山门关紧,不会开了。康总说,罪过罪过。沪生说,阿宝,我讲讲旧社会,可以吧。阿宝不响。吴小姐说,讲呀。秦小姐说,沪生搭架子。沪生说,是听小毛讲的,遵守清规的尼僧,旧社会叫“清蒲团”,不守清规的呢。秦小姐说,“肉蒲团”。沪生不响。秦小姐说,尼姑有了相好,叫“好人”,跟和尚定情,叫“收礼”,有了私生子,叫“状元公”。阿宝大怒说,喂喂,规矩懂吧,这种豁边的龌龊名堂,今朝少哕嗦,少讲。大家不响。章小姐说,吓我一跳,做啥,生葱辣气的。阿宝不响。半个小时后,李李陪了八十岁的慈一方丈进来。大家起立。方丈客气表示,想与各位座谈片刻,了解各位亲友的情况。李李一一介绍,提到阿宝,沪生与康总的身份,方丈严肃起来,讲北方话说,各位,今天的事儿,不必外传,本僧说明一点,李小姐出家,与我没任何关系,各位明白,她是出于自愿,当然了,遁人空门,要弘法为家务,利生为事业,四弘四愿,培植道心,不忘初衷,不退初心,是这样,是这样的。方丈一面讲,不看李李。大家无啥可讲,四下沉静,落一根针也听得见。后来,阿宝的手机响了,章小姐也出去回电话,方丈从袍袖里摸出手机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