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这段时间,阿宝清早离开南昌路,李李通常未醒,行人稀少。阿宝走到瑞金路口,一般是吃一碗面,看一张早报,慢慢逛到公司上班。有一天中午,阿宝与李李打电话,无人接听。午后再拨,无人接听。接下来,两个客户上门,谈到四点结束,阿宝拨通了李李的电话。李李说,电话真多。阿宝说,夜里一道吃饭。李李笑说,为啥。阿宝说,我现在主动了。李李说,不相信。阿宝说,真的。李李说,是因为,最近跟我来往多,不要有负担,不要摆到心里,不要紧的。阿宝说,我是真心的。李李说,虚情假意。阿宝说,真心实意。李李说,好了,大家能做好朋友,我已经满足了。阿宝说,我当真了。李李说,我现在太忙,夜里还有几桌朋友,再讲好吧。两个人挂了电话。到了夜里九点,十点,阿宝再次与李李通电话,关机。想起李李靠近门框的背影,阿宝稍感失落。半夜一点,李李来电话说,不好意思,吵醒了吧。阿宝说,我现在就来。李李说,电话里讲吧。阿宝打哈欠说,讲啥呢。李李说,看一个男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有啥办法吧。阿宝说,我是真心的。李李说,不要瞎缠了,是我最近,确实有情况了。阿宝说,情况就是我。李李笑说,山歌准备一直唱呀。阿宝不响。李李说,房间里太冷了。阿宝说,我马上过来。李李说,要么,现在去云南路,吃热气羊肉。阿宝说,好呀。李李说,有事体商量。阿宝说,好。

半小时后,阿宝走进云南路一家热气羊肉店,叫了两斤加饭酒,一盆羊肉,一客羊肝,其他是蛋饺,菠菜等等。李李进来了,面色苍白,嘴唇干燥。阿宝一指菜单说,浑身发冷,现在可以补一补,来一盆羊腰子。

李李轻声说,要死了,这几趟夜里,阿宝已经这副样子了,我已经吓了,再补,我哪能办,不许吃这种龌龊东西。铜暖锅冒出热气,两个人吃了几筷羊肉,两盅加饭酒。李李说,总算热了。李李摸了摸阿宝的手,笑笑。李李的手冰冷,雪白,新做方头指甲,时髦牛奶白。阿宝说,玫瑰金手表,眼生的。李李不悦说,讲赤金,红金可以吧,不许提别的字。阿宝说,透明机j芷:,天文星座镶钻,18K的分量,厉害。李李拉拢袖口说,吃酒。阿宝说,男人送的。李李说,眼光真是毒。阿宝说,准备结婚了。

李李说,有个男人,一直跟我谈,见一次面,送一次礼物。阿宝说,真好。

李李说,缠了我大半年,我不表态。阿宝说,难怪李李到常熟,一直假痴假呆,原来,心里有人了。李李不响。阿宝说,徐总只能调头,转攻汪小姐,全场紧逼盯人,最后犯规,判罚十二码,一球进账。李李看周围说,少讲下作咸话。阿宝说,无所谓的,此地,就是乱话三千的地方,尽管讲。

阿宝看看四周,夜半更深,隆冬腊月的店堂,温暖,狭窄,油腻,随意。旁边一桌,一对男女讲个不停,女人是基层妇女,刺青眉毛,桃花眼,满头塑料卷发筒,一身细花棉咽衣,脚穿蚌壳棉鞋,男人戴一条阔板金项链,头颈发红,肩胛落满头皮屑,拇指留长指甲,一面讲,一面剔指甲,发出哔哔之音,皮鞋上污泥点点,靠墙摆了四只黄酒空瓶,香烟头直接落地,脚一踏,遍地一次性筷子,纸巾,菜皮,只有空中的钢炭气,是遥远除夕的记忆。李李说,讲起我来,男人不断,其实只是谈谈,不可能发展到跟阿宝的关系。阿宝不响。李李说,就算我再想结婚,也轮不到徐总,以后,阿宝不许再开这种玩笑。阿宝说,我答应。李李说,我几个男朋友,香港人比较急色,台湾男人气量小,骨子里看不起大陆人。阿宝说,新加坡人呢。李李说,讲起来,新加坡缺少文化,香港与上海,据说已经是文化沙漠了,盯了我半年的男人,就是新加坡人。阿宝不响。李李说,自称是大家族后代,态度斯文,开初呢,只是托我介绍上海女朋友,想跟上海女人结婚。阿宝说,女人到上海,就是上海女人呀。李李说,我就介绍了北方秦小姐,新加坡人斯文,秦小姐也斯文,而且是个脚色,初到上海做业务,嘴唇厚,胸部挺,表面像医生,知识分子,走知识分子路线。阿宝说,啥路线,没听说过。李李说,戴一副老老实实的眼镜,打扮朴素,脚穿布底鞋,像小学老师,跑到公司,港区码头办事体,一副根本不懂生意门道的文静样子,比如借打一只电话,无意讲一两句英文诗,日本俳句,其实,电话是空号,弄得一批办公室男人,怜香惜玉,手把手帮忙,前呼后拥,动足脑筋指导辅导,帮写条子,帮打电话,帮办各种业务。阿宝说,灵的。李李说,某种女人,确实喜欢搞这一套,有一类,是广种薄收,见人就嗲,另一种是用内功,单装文静,表面上不响,冰清玉洁,其实最能引动男人心,走到哪里,身边几个男人,个个花痴一般,最后呢,引郎上墙奴抽梯,达到了目的,女人一走了之,男人停到墙头上面,尴尬,一般情况,混这只生意的圈子,吃这碗业务饭的普通女人,多数已经是本色五花肉,就是一身肉夹气,三头六臂,八面玲珑,乃武乃文,荤素全吃,嗳,这个秦小姐,是一副知识分子死腔,摆到生意场上,另有一功,钞票赚到翻转。阿宝说,上次去常熟,看不出这位秦小姐,有多少知识腔嘛。李李说,啊呀,人家现在发达了,改穿套装了,不需要装了,装,总是吃力的,讲到当初,新加坡男人要找上海女朋友,我为啥选秦小姐,这个女人,本就托我介绍对象,见面这天,秦小姐仍旧是打知识分子牌,但这天用力过度,几乎就像老毛的翻译,短头发,黑框眼镜,真要命,新加坡男人一吓,我也一吓,当面不便多响,事后,新加坡男人来电话讲,看见这位女干部,就想到了运动。我讲,新加坡人,还懂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