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5/7页)

小毛说,啥啥啥,昨天碰过头了。小毛娘说,昨天,就是现在的辰光,我开口一谈,春香就爽快答应了,因为见过小毛嘛。小毛一呆,觉得事体严重了。小毛娘说,自家房间小,哥哥姐姐,接下来要谈朋友,办婚事,住哪里去,春香的房子,以前是申新厂职员宿舍,马上要装煤气,还有啥缺点,国际饭店,也不过如此,姆妈真眼热。小毛说,要住,姆妈去住,我不感兴趣。小毛娘说,女人比小毛大个两三岁,更懂事理,女大两,赛过娘,将来服侍小毛,有啥不适意。小毛不响。小毛娘说,春香一讲起小毛,眉花眼笑,这就是缘分。小毛说,太奇怪了,如果春香样样好,为啥拖到现在。小毛娘顿了顿,一部装菜的带鱼车,歪歪斜斜经过马路。小毛娘说,结过一次婚,两个月里就结束了。小毛说,啊,已经结过婚了。

小毛娘忽然光火说,我耐耐心心一路讲,还是不肯听。小毛不响。小毛娘忽然哭了起来,啊啊啊,我想想我,真是苦命女人啊,啊啊啊,我一辈子,做牛做马,我还有啥意思啊,啊啊啊。小毛说,姆妈,轻点呀,轻一点。这天夜里,小毛难掩心中之悲。银凤改变态度,一定得知此事,面临选择,使小毛纠结,混乱。接下来的两天,银凤看见小毛,冷淡里带一点客气。海德一贯是热情好客,毫无变化。到第三天,春香拎了水果篮,彩色奶油蛋糕上门。小毛父母非常高兴,谈谈讲讲,坐了两个钟头,春香告辞,小毛爸爸拉了小毛,送下楼梯。二楼两家邻居,开门来看,小毛尴尬至极。二楼爷叔,海德,笑眯眯盯紧了春香的胸口。银凤看到春香,眼神冷淡。短短三天时间,世界有变。第四天上班,樊师傅说,小毛要结婚了,蛮好蛮好。小毛一呆。樊师傅说,老婆大几岁,浦东人喜欢大娘子,顶好。小毛说,我不答应,我娘就寻死上吊,穷吵。樊师傅说,小毛,讨老婆,不是买花瓶,日脚过得去,就可以了,以前讲结婚,就是尽孝,有道理的。小毛不响。樊师傅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说,春香不错的,一看,圆端端面孔,雪雪白,肯定是贤惠家主婆,会养双胞胎。小毛一吓。樊师傅胡萝卜手指头,捏了一张春香的照片,微微发抖,“人民照相馆”,手工着色四寸照片,四面切花边,春香烫了前刘海,一字领羊毛衫,扎丝巾,笑眯眯染两朵红晕,看定了小毛。樊师傅说,老娘家,特地来寻我,求我来看,我只讲一个字,好。我赞成,我要吃喜酒。小毛拿了照片,心乱如麻,下班后,到叶家宅看望拳头师父。师娘上班,金妹烧菜,陪小毛吃了几杯,以往,拳头师父最反感樊师傅,但这次非常赞同,只望小毛结婚。小毛有一点醉,慢慢走回大自鸣钟,已经九点敲过,小毛懒得开门,走后弄堂,后门敞开,听见理发店堂里有人说笑。小毛身体一避,里面坐定两个人,一个女人靠了镜台,仔细听口音,是阿宝,沪生,银凤。三人有说有笑。银凤说,小毛的女朋友,交关标致,有房子。

沪生说,太不够朋友了,我跟阿宝,为啥一点不晓得,有啥可以瞒的。阿宝说,嫂嫂结婚几年了。银凤嗲声说,我年纪大了。沪生说,嫂嫂笑起来好看。银凤笑说,我晓得沪生,早就熟的,一道看过电影。沪生说,这我记得,《多瑙河之波》,船长跟安娜。银凤软声说,是呀是呀。阿宝说,我一般只是夜里过来,嫂嫂哪里会认得。银凤笑说,这是秘密。沪生说,笑起来好听。银凤轻笑,撩心撩肺。阿宝说,这个小毛,看到了新娘子,走不动路了。沪生说,大概是过夜了,这是允许的。银凤说,沪生真会说戏话。小毛靠了门框,一股热血涌上来,慢慢走进理发店。三个人发现小毛,身体一动。银凤穿一件月白棉毛衫,手拿一条毛巾,路灯光照过来,浑身圆润,是象牙色,但此刻,小毛毫不动心,也并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