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4/6页)

沪生转过面孔说,好好好,我现在有事体,先走了。陶陶扳过沪生的肩胛说,天底下,听过这种精彩故事吧,听我讲呀。沪生说,简单点好吧。陶陶说,大太阳,天热,摊头下面一暗,就有秘密,街面房子36号矮老太,平时老眼昏花,张张钞票,要摸要捏,但是看远,等于望远镜,看得到女人下面张开的白翅膀。沪生看表说,我时间紧张,再讲吧。陶陶拉紧沪生说,女人两眼定漾漾,看定卖鸡蛋的男人,矮老太当场吐一口痰,鞋底揭了几记讲,是我倒霉,触霉头,我今朝倒霉了,倒灶了,实在下作呀。沪生说,好了,我听过了,可以走了吧。陶陶说,为啥要走。沪生说,这有啥呢,台子下面,属于私人事体,不影响卖菜。陶陶说,试试看好吧,天天这副样子,沪生吃得消,我吃不消,卖蛋男人吃不消,就要出重大新闻了。沪生说,我走了,过几天再讲。陶陶笑说,寿头,好故事,为啥要分开讲,我不穿长衫不摇折扇,不是苏州说书,扬州评话《皮五辣子》,硬吊胃口做啥,碰得到这种人,我吃瘪。

沪生看看手表,阿宝约定八点半,“起司令”咖啡馆碰头。沪生说,讲得再简单点。陶陶说,讲到后面,越来越紧张。沪生说,结果呢。陶陶说,老太婆36号,晓得吧,等于极司菲尔路76号女特务,马上奔到居委会报告。居委会讲,老阿太,这叫“孵豆芽”,以前外乡游民,早吃太阳,夜吃露水,衣衫不全,常常三人合穿裤子,一条短裤轮流穿,不稀奇,现在上面的要求,只要不是当场搞腐化,居委会不管账的。老太胸闷,决定一清早去等人,等啥人呢。沪生说,我不晓得。陶陶说,鱼摊女人的老公,每天蒙蒙亮,骑脚踏车,送女人到菜场上班,夫妻坐下来,吃了豆浆,粢饭,老公踏车子去上班。沪生说,简单点好吧。陶陶说,这天,男人的车子一转弯,36号老太上来招呼,攀谈几句,事体就全部兜出来,男人根本不相信。36号老太讲,弟弟呀,自家女人,自家要晓得呀,男人一呆。沪生说,呆啥?要我就不相信,弄堂老太婆的屁话,啥人会听。陶陶说,当然会相信,表面不响,心里相信,只要是男人,板定前前后后,要去想了。沪生说,别人想啥,陶陶也晓得。陶陶说,我长话短讲,其实这一段,单独就可以讲几个钟头。沪生说,看别人闯祸,有啥味道呢。陶陶说,36号老太厉害,男人从此开始留心,心里味道,已经不一样了,表面不翻底牌,暗地里一直看老婆,横看竖看,白天夜到,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我讲起来,几个钟头也不止。沪生看表说,到底准备讲多少钟头。陶陶加快速度说,老公每天做早,中班,了解情况比较难,委托一个弄堂朋友,如果老婆有动向,马上汇报。几天后,汇报上来了,一般是吃中饭前后,女人先回来,过一刻钟,卖蛋男人就跟进大弄堂,进了门,上了三层楼,这只门牌,一共有三楼,上班阶段,楼上楼下,大人小人,一个不见,再过一个多钟头,卖蛋男人推开门,低头出来,慢慢走出大弄堂。

沪生颓然说,有这种断命的汇报,真要出大事体了。陶陶说,是呀是呀,老公叫了三个小徒弟,加上弄堂朋友,五个人,跟李士群也差不多了,布置任务,这天一早,先到棉纺厂上班,然后手表对好,调休出厂,十一点半多一点,弄堂朋友,先到弄堂皮匠鞋摊旁坐定,看见卖鱼女人下班回来,开钥匙进门,不必做手势,此刻,其他人,坐进一条马路开外“大明”饮食店,吃浇头面,然后看见卖蛋男人跟进弄堂,推门进去,弄堂朋友立起来,离开修鞋摊,急步走到“大明”,三个小艺徒,吃猪肝面加素鸡,男人不叫面,毫无胃口,面孔变色,弄堂朋友朝男人点一点头,男人也点头,香烟一揿,立起来,小徒弟吃得头冲到碗里,稀里呼噜,筷子一掼,大家出来,从卖蛋男人进门,到这段时间,大概廿分钟,前后快走,跑进弄堂,望到三楼,窗帘布已经拉拢,看表,廿五分,嘴巴一动,男人带一个小徒弟抢上楼去,另外两个徒弟,前后弄堂把守,防止卖蛋男人翻屋顶,弄堂朋友只做密探,现在装聋作哑,一点不管账,靠定墙壁抽香烟,结果嘛。陶陶手捂胸口,像是气急,一时讲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