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4页)

字条没有上款,看得出是写给寄哥孙树国的:

飞机尾部出事,失控,难以生还,切勿悲伤,孝敬母亲,感谢人生,我去了。

8.16,PM6:30,石川冬子。

且不说石川老太太捧着字条几次昏厥,就是孙树国在北京接到日本打来的电话时也木了一般,不知自己是怎么由公用电话站走回去的。好好的大活人,硬从天上栽下来,再炸得粉身碎骨,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松川庄挂出牌子,说因本饭庄股东石川冬子不幸在日本8.16空难中遇难,全体工作人员哀心恸楚,不能自胜,停业三天,以示哀悼。

停业三天,对一个蒸蒸日上,红火爆满的饭馆来说损失相当可观。不过帽儿们自有帽儿们的心计,石川冬子的死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决到不了“哀心恸楚,不能自胜”的份儿上。那些都是陈讲师玲的拽词儿,他们压根儿不懂,与他们无关。不过因死人停业,并且是因死日本人停业,而且是因北京市民在电视国际新闻里已经目睹过那遥远惨状的8.16飞机撞山的有关人员停业,在京师尚属头一家。这样,一下子缩短了东京与北京、外国与中国的距离,人们在无意中产生一种世界性的自豪感,嗜,敢情世界上的事儿都跟中国牵着哪,东海那头飞机破了肚子,立交桥底下就有人停业悼念,地球的经纬线可真跟鱼网似的,随着搞活大开放,越拽越紧啊。

这三天里要真以为帽儿们闭门守哀就错了,一个个都蛾儿似地满城飞。他们为经理出国奔丧全力以赴,一通猛准备。机票是日本寄来的,签证也以神奇速度批下,一切都办得顺顺当当,临行,驴子塞给明保一叠子日元,是哥几个用三天功夫倒腾来的。采购员驴子嘱咐经理到了日本要适当节哀,万不可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哭泣间不妨留神一下日本餐具,到便宜的瓷器店里为铺子置办点家伙。松川庄日本馆子不用日本瓷器,就象中国人演人家洋人话剧,眼圈子抹得再深,鼻梁子涂得再高也透着假,一副棒子面做的鸡蛋糕柑儿。日本人吃饭,器皿相当讲究,一个树叶形的小碟放根腌萝卜,一个花瓣形的小碗里搁几条咸菜丝儿,长方形盘里放块豆腐,一圆漆碗里盛勺酱汤,一口菜一个碟儿,一条鱼一个盘,看起来满满摆了一桌子,其实也就是几口的买卖,但这是真正的日本派儿,中国吃主要的就是这劲儿。据在日本留过学的陈讲师说,日本饭馆门前都蹲着个戴草帽背鱼篓子的黑瓷熊,取其财运亨通,吉庆有余之意。如果方便,不妨购一个大的回来,立在大门口,作为饭庄的标志,也让吃主们开开眼。

明保一一应允,牢记在心。

佛事完毕,至亲好友在和尚引导下将冬子的骨灰安放在加上寺后面的墓地中。

不大的院落竖立着几百个各式墓碑,一个家族共一个墓穴,占地都不大。冬子因为是未出阁的女儿,骨灰便与父亲石川道昌的归在一处,石川道昌的名字后头又新刻了“女石川冬子,昭和三十年——昭和六十年”的字样。移开墓碑,基座中原来是个挺大的石室,道昌的骨灰盒便显露出来,因室内潮湿,包裹布已经霉烂,盒子也朽了。石川老太太说,“不必惊动父亲了,冬子在旁边挤一挤算了。”和询坚持要挪动道昌的骨灰盒,很明显,他有他的打算,准备为若干年后的石川老太太腾出地方。

“关上吧,”石川老太太果断地挥挥手,没有商量的余地。

和尚不好说什么,焚过香念过经文兀自去了。大家依次在墓碑前放了鲜花,洒过清水,双手合什,低头默哀。

风静静地吹着,冬子墓前的花朵频頻颤动,仿佛在为早逝的女子伤心。孙国树站立在妹妹的墓碑,回忆着与她短暂接触的一幕又一幕。妹妹的音容笑貌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在体育中心的固执缠磨,细心盘问,新干线上找到哥哥的喜悦与激动,象昨天的事。接力赛一样,她为母亲千方百计寻到哥哥,如同完成了一件重要使命,便迅速地离去了,退出了人生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