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别当日本就那么好混饭,火车上的服务员还学外文哩,人家讲竞争众”“好象咱们这儿不竞争似的,争得比哪国都厉害,谁腿粗谁爸爸硬谁准贏,您要有本事倒辆车,我考个本子,小出租一开,日本来八抬大轿,齐声儿喊着亲爷爷我也不去。问题是您不是没权没钱吗,混了几十年也不过闹个工会小组长,专管收会费,叫花子似的,一大毛两大毛地往一块儿敛,净挨骂。”

“日本那儿可千万去不得,”孙老太太出来为儿子解围了,“娘们儿呀,爷们儿呀,谁不认识谁也泡在一个大池子里洗澡,你捏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满池子漂着木槽子,上头搁着酒瓶子,边洗边喝,你去非学坏了不可。不就想开车吗,你爹退了你顶替不就结啦。”老太太对孙子宽宏大量,没追究谈日本的不是。

“奶奶,您那本皇历早该翻篇啦,什么日子口了,还说顶替的话哪。”

“又不让顶替啦?”老太太嘬着没牙的嘴,摇晃着脑袋,“这怎么说的,一天一个变。”

儿媳妇丽芸小声说,“不行就让明保出去看看。”

“不行!”孙树国朝丽芸喊了一嗓子,“我不动谁也别想动!”

“那何苦。”丽芸把声音压得更低,“罐儿里养王八,终归长不大。二十大儿的小子,不是在家闷儿着就是在电线杆子底下站街,没个正经行事,让人叫‘马路天使’,在谁跟前儿都三孙子似的提不起精神,你看着就痛快?我是没什么本事,爹妈也是中国土造儿,说不得那的嘟里噜的洋话,使不上什么劲儿,儿子可是正经儿子,不是澥黄儿,不是抱养来的,不能怕恼了老的就误了小的。”

孙树国就当没听见。

这日,孙树国掏出一叠票子,推在母亲跟前,说是季度奖金。

孙老太太一看儿子的眼神就知道有事,怎么说也是从小打自个儿跟前长起来的,什么都瞒不过她。

“日本妈又来信啦?”孙老太太鼻子纵起,露出些勉强的笑意。

“是的。”儿子老老实实回答,把长长的航空信封递过去。孙老太太不识字,可“日本国”三个字却认得,一看这仨字气就不打一处来。那年月。受这仨字多少欺负,一见它两条腿就打颤,如今光复多少年了,又得跟这仨字八打交道,一见“日本国”照旧的心里发堵。

“她说先去东北,再来北京治病。”孙树国闷声闷气地说。

“啥?那娘们儿还要来?”孙老太太脸上的纹路立时凝结起来,心里也酸溜溜的,丈夫年轻时在外头逛窖子她也没这么不自在过。眼下的对手可是儿子的另一个妈,真妈,她不能不认真。

“看什么病?癌?”

“腰疼。说是在哈尔滨难民营生我的时候落下的。”

“听听吧,儿子刚认下就赶着寻来了。”孙老太太对儿子日本妈的做法特别反感,上儿子家来治生儿子落下的病,这不明摆着寒碜人嘛。“有本事生,没本事养,也叫妈?儿子成人了,成了顶天立地的爷们儿了,又覥着脸大老远跑来跟俺们叫阵,无外是立字据分儿子呗,丑话可是说头里,她就是把她的大日本全搭上,再饶上个美利坚跟俺换,俺也不撒手儿子。”

“妈,人家就说来治病,没说别的。”

“她生儿子不就落个腰疼吗,俺们花的心血,费的精气神儿抵不上她一百个腰疼?再说了,娘们儿家谁不腰疼?我还腰疼哩。你们几个都听着。她来了。病俺们给看,花多少钱咱们掏,吃住咱包了,她要是提上日本的事儿,你们谁也不许应承。”老太太拍拍枕头边的红木小箱子,“户口本在俺手里攥着,到那边你们谁也上不上户口,瞎掰。”

孙树国低着头说:“妈您放心,我们谁也不走。”

“不包括我啊。”明保从外间屋扔过来一嗓子,“谁也甭替我打保票,说不定奶奶这回先把我带日本作伴去呢。”“你们听听,他管那娘们儿叫……奶奶,敢情比叫俺还亲呐,这个小兔秧子,白眼狼!俺还没死呢,甭变着法儿挤兑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