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老孙要找你我怎么说?”

“一时半晌他顾不上我,没看见么,他让报社漂亮的女记者缠了两个多钟头了。”

郑丽荣看着李秀兰轻盈的背影,越发觉得自己象个傻呵呵的土狍子。人家李秀兰,才来三天,便交上了穿花绸衫的日本朋友,李养顺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管陌生人叫妈,就是黑不溜秋的孙树国,也能引起女记者的兴趣,她算什么,来日本实实是多此一举……

南窗下,孙树国跟穿绿羊毛衫的女记者谈得正热火,翻译已经翻得口干舌燥,颇有些心不在焉了。其实孙树国本人也早就烦了,然而这位叫石川冬子的报社记者一直纠缠不休,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问,不给他丝毫闲暇,什么对认亲的看法啦,被抱养的经过啦,对中日战争及战后关系改变的想法啦,对日本母亲拋弃他的态度啦,是否结婚,夫妇关系如何啦……搞得孙树国头昏脑胀,暗自叫苦,巴不得谁能过来给他解个围。明天代表团要去京都,他还有好些事得办,得起草对地区欢迎会的答词,得安排晚上的小组讨论,另外,那首《拉网小调》的歌也得让大伙再抓紧练练,在欢迎会上演节目不能搞得太不象话,尤其得加强女声的力量,郑丽荣几个唱歌老不张嘴,张嘴的又是蚊子似地哼,硬是跟着粗门大嗓的李养顺跑,跑得连调都找不着,整个儿是男女声大混唱,词儿不淮没关系,调儿跑了多丢份,让人看着一大帮子人都五音不全。

“孙先生,请您谈谈石姥姥的长相。”女记者仍在穷追不舍。

“……石姥姥么,我也没见过。”尽管是不耐烦,脸上也得堆着笑,充分表现出男人的气度和代表团团长的矜持。“我母亲抱养了我以后搬了几次家,后来全家又从哈尔滨迁到北京。听母亲说,石姥姥是山东人,缠脚。东北旗人多,缠脚,所以石姥姥的那双脚在女人堆里挺扎眼……”孙树国搜肠刮肚,说不出有关石姥姥的更多情况,便脸儿平平地盯着对面的白墙来是思索,其实是跑神儿,“孙先生对日本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比如听到日本话,有没有一种返回母体的感觉?”

“没有。”

瞎扯淡!孙树国对石川冬子的问题越来越反感,外国记者也忒邪性,这些问题也真难为她想得出来!什么叫“返回母体的感觉”?谁说得出?离开生母他不过是三天婴儿,三天的孩子知道个屁。

“孙先生要是找到日本血亲打算怎么办?”石川冬子的记录本又翻过一页,她把新的一员抚平,认真做好记录准备办。

“不知道。”

“再提一个问题。”

在孙树国被石川冬子磨得焦头烂额时,金静梓正在走廊里看墙报。她的日文基础不错,读起来也挺顺当,没多大困难。

墙报在批驳一种“无感觉论”。是说不少日本人对战争孤儿的认亲持冷漠,无动于衷态度。墙报末尾,是几个日本母亲寻找孩子的启事。

“中国残留孤儿”,奇怪的字眼儿,不知谁出的馊主意这样称呼,其实他们不仅日本的双亲有可能健在,就是中国的养父母也有不少还活着,叫“孤儿”实在欠严密。

金静梓正想着,翻译让她到办公室去。

办公室虽然只有几张办公桌和椅子,却是团员们向往的所在。去那里,意味着来日认亲的成功,官方非经过反复审核决不安排双方接触。能够见面,多是在材料充足,无甚出入情况下才被允许的。

金静梓不相信有人会来认她,单凭那个破烂的包袱在日本便会寻到亲人简直不可思义,闹不清是来认亲的错了还是母亲的记忆力错了,60名来访者中,幸运之神的箭偏偏射中了她。

她在办公室门外站了好大一会,终于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房内一男一女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她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好象要看到骨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