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读者可以想象,一个被一万六千名病人挤得水泄不通的传染病院里是怎样的情景。所有的空间都被占据了,有的地方搭建起了茅屋棚舍,有的地方停满了马车,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长廊两边的稻草垫上堆满了尸体和奄奄一息的病人。整个院子像一个巨大的洞穴,躁乱波动的人们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面的人来来回回,走走停停。一些人因为疾病,身体情况愈发糟糕,另一些大病初愈的患者要么欣喜若狂,要么在照顾其他的病人,这就是突然映入伦佐眼前的景象,他惊恐不已,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我们也不打算再对这一景象进行描述,因为毫无疑问,读者们也不愿意我们继续描述下去。我们只是跟着这个年轻人沉重的步伐,停留在他停留的地方,尽量描述一些他的所见所闻、他的行为和遭遇等。

从他站立的那扇门到院子中间,再从那里到对面的那扇门,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没有小屋和其他障碍物。伦佐第二次打量的时候,发现有人慌乱地移动马车,并清理这个地方,他还注意到有几个官员和嘉布遣会修士在指挥这一行动,同时也在驱赶那些在一旁观看、无所事事的人。他唯恐自己也被这样赶出去,便悄悄溜了进来,然后径直转向右方,向棚屋走去。

他看到哪儿容得下他的一只脚就往哪里走去,他径直向前,从一个棚屋到另一个棚屋。每到一个棚屋前他都探头去看,他还仔细观察躺在那里的人群,看着那些或因饱受疾病折磨或因抽搐而全身萎缩在一起的,或因濒临死亡而一动不动的人,唯恐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然而,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查看了很多人后,仍然没有见到任何女人的面孔。因此,他觉得那些女患者应该被安排在另一个地方。然而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他无法知道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不时地遇到一些服务人员,他们不仅在形态举止和服饰上大有不同,而且他们在此服务的动机也有所不同:有的人已毫无同情心,而有的人对病人们却有着很强烈的怜悯之心。然而,为了避免再给自己惹上祸端,伦佐并没有向这两类人打听任何消息。他决定自己一个人继续走下去,直到找到有女病人的地方为止。他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周围张望,有时候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痛苦的景象,便把目光收回来。然而,他又能把目光投向哪里呢?投向一些别的悲惨的景象?

如果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给眼前凄惨的景象平添一份痛苦的话,那便是空气和天空。雾霭愈变愈浓,积聚成愈来愈晦暗的乌云,似乎预示着夜晚暴风雨的降临。在这阴沉昏暗的天际边缘,阳光隐约可见,就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纱,发出暗淡微弱的光,散发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热气。在人们发出的巨大的嗡嗡声中,不时还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雷声。而且,就算是侧耳倾听,也辨别不出它到底来自何方,也许人们会认为这是远方奔驰的马车突然停下来时所发出的声音。在周围的田野上,再也看不到微风中摇曳的树枝,再也看不到天空中飞翔的小鸟,只有刚刚飞出巢穴的燕子展开翅膀,掠过大地,好像在为大地清扫垃圾。但是,附近人们所发出的混杂声惊动了它们,它们迅速地飞向天空,离开了这个地方。这种时候,就是结伴出游的游客也不愿打破这沉寂。它们就像猎人一样仔细探视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前进;也像在田地里耕作的农民,不知不觉地就停止哼歌。就像在风雨即将降临的时刻,世间万物从表面上看去很平静,而其内部却早已躁动不安,好像要施压于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向人类一切活动、懒惰的生物及生存本身施加一种巨大的压迫力。然而,尤其是在这个注定要遭受痛苦和死亡的地方,迄今为止,那些一直与病痛斗争的人们也许会承受一些新的压力。成百上千的病人的病情迅速恶化,同时,与死亡的最后斗争将变得更加艰巨。随着病痛的加剧,人们的呻吟声变得越来越微弱,也许,在那个地方,人们从未遭受过可以与此相提并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