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邦邦——邦,宿命在敲门万圣节来了

 万圣节来了,美国也进入了每一年的Holiday season,举国上下都忙着过节。万圣节放在家家户户门口的南瓜和鬼偶还没收掉,感恩节的南瓜黄就出现在商店的各色橱窗中,礼物的包扎缎带几乎都是金黄色的了。然后,圣诞节的绿,红,金已铺天盖地而来,连公路边连一张椅子都没有的糖纳子外卖店里,也整天播放COMO唱的《白色的圣诞》。同学们的心思已经散了,纷纷回家过节。晚上,Ray他们的电话里,都是家里人来问行程的。简妮在自己房间里用功,听到走廊里的电话铃响,她都等别人去接,因为她知道,那些电话与自己都无关。但是,她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会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浅浅的惆怅中,她有点兴奋,她想在大家都放松学习的时候,自己抓紧机会,狠狠精读一些书,狠狠抓一下功课。在班上成绩流于中游,让简妮实在不甘心。伍教授指点她说,要多看美国重要的经济学刊物,他认为最新,最能刺激人思维的,是那些首先发表在重要经济学刊物上的文章。

有一个晚上,电话铃响,那时,同住的同学都已经回家了,简妮以为是电话推销。寂寞的时候,她常常假意对推销的东西有兴趣,借此和人说说话。但这个电话却是婶婆打来的。她要简妮抽空到她家里去一次,她想要让简妮去挑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带回新泽西,“I am dying。”她说。

简妮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她问,“你在哪里?”她眼前出现了叔公在某一个早晨突然肿得象荔枝一样透明的脸,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黑色的眼珠里有象切开的白罗卜那样的花纹。他离开家去医院,临走前,也对简妮说:“I am dying。”

“我正在家里等待我的死亡。”婶婆平静地说,“但我想,它还不会这几天就来。”

“它?”简妮不明白。

“死亡。”婶婆说。

于是,简妮去了婶婆家。

象往常一样,爱丽丝在自家那一层楼的电梯口等着简妮的电梯上来。在楼道香水,咖啡和犹太人家做糖饼那强烈的融化了的糖的甜气里,隔着电梯门,简妮看到爱丽丝穿了对襟的缎子袄,宝蓝色的缎子上织着金色的菊花,衬着她新烫的白发,富丽堂皇的。“她哪里象就要死去的人!”简妮松了口气。

她们贴了贴脸,简妮闻到婶婆身上香水里面混着口腔里散发出来的淡淡酸腐。

爱丽丝上下打量简妮,说:“我的印象没有错,你的身材与我从前是的确差不多,五尺四寸多吧。我想让你来挑一些你用得到的东西,特别是我的礼服,鞋子,你要是在美国住下去,又是读经济,肯定用得到那些行头。还有我的书。家具我答应给托尼,他喜欢我的家具。”

“你说得那么吓人。”简妮笑着抱怨说,“你看上去比一般的老人气色还要好。”

“每个人在死以前,自己总是最先知道的。我当然也知道。”爱丽丝说,“上帝给了人足够的时间准备,我也不能浪费时间。”

来到客厅里,经过鲜艳的圣诞红,在茶几上,她看到婶婆为她准备好了的杯子,还有一小壶温在蜡烛盘上的红茶。婶婆将月饼切成四小块,当茶点。一切都与从前一样,体面,讲究。爱丽丝衣服上的盘钮,滚着一层细细的金边,夹袄的领子又高又硬,分毫不差地裹着她的脖子。她想起叔公躺在一堆各种颜色的管子中间的,没有穿衣服的身体。他的肚子,象一个泛着胆汁颜色的大号热水袋。

“我有点喘。我的血管和心脏已经太老了。”爱丽丝滑进摇椅里,象一个缎子面的抱枕。她说,“你自己去选合适的东西吧。书房里的书也可以拿去,中文书我已经让格林教授挑过一遍了。”见简妮还坐着,瞪着眼睛看她,爱丽丝冲她挥挥手腕,“去吧,我要休息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