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把动词的时态用错了(第2/5页)



“Nice, An?”他问。

“Yes. ”范妮说,“A bit like a movie.”

穿着纽约式黑呢长大衣的人群聚集在第五大道高楼的沟壑里过马路,大多是穿着讲究的纽约人,许多人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百货公司的提袋,范妮以为他们是在为新年采购礼物,可托尼说大多数人是去店里退掉自己不喜欢的圣诞礼物,换回钱来。“你知道圣诞节吗?”他问。

范妮说:“我们在上海也过圣诞节。”

大概听出来范妮语气里的介意,托尼马上掉过头来说抱歉,他说:“我不知道什么中国的事情。”

“那你知道上海的事情吗?”范妮问。

“Yes, I have heard about it, the old people always say Shanghai is a small New York.”他接着说了很多,但范妮又开始听不懂了,开始是一个词,后来不知道的词堆积起来,就一点也听不懂了。她有点慌神,可是她还是在脸上堆上笑来掩饰。因为她实在不想再说一个Pardon,连想都不愿意想到这个词。托尼看看她,他猜出来她的状况,就不再说话了。范妮感到他是怕自己听不懂受窘,才不说话了的。和自己的堂弟也搭不上话,让范妮感到十分羞愧。

在拥挤的纽约市区里,他们的车不停遇到红灯和抢道的出租车,托尼只好不停地刹车,一下一下,身体往前冲,范妮开始晕车了。头昏,舌头下面开始一阵阵地出酸水,肚子也有点疼了,她实在怕自己会吐出来,她悄悄地掐右手上的合谷穴,听说那个穴位对镇定安神有效。车窗外,一片片树林掠过,托尼告诉她,那是曼哈顿岛上的中央公园,他最喜欢这个地方。范妮这次倒是每个词都听懂了,她赶紧表示出来。中央公园很长,边上的老公寓门口站着黑制服笔挺的拉门人,比起上海的希尔顿酒店前面的拉门人来说,要专业得多。托尼说,这些公寓里住着的,是真正的纽约富人。当年列农也住在这里,并在这里的街口被刺杀。

“是他的歌迷杀的,对吧。”范妮忍着一阵阵的恶心说。

“也有人说其实是被FBI杀的。”托尼说。

终于到了维尔芬街,终于可以从车里出来了,范妮几乎是高兴自己可以离开这个对自己小心翼翼的堂弟。她的房间是两间一套的公寓里的一间,另外一间是另一个纽约大学的男生住。他们一起合用厨房和浴室,以及电话。托尼带来了钥匙,一开门,门里面的热气夹着浓烈的咖啡气味扑面而来,范妮被这咖啡暖烘烘的气味一熏,一个恶心打上来,带上来一些酸水,里面有可乐的味道,那还是飞机上喝的。她竭尽全力做出正常的样子,向托尼道谢,并送托尼到门口,在他下楼梯的时候,候着,道着再见,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陌生的高高天花板下面的楼梯上回响,象一个外国电影里的场景。

等托尼一离开,范妮就三步两步绕过行李,冲到厕所间去,大吐特吐,飞机上吃的意大利面条,喝的可乐,还有酸咸的话梅粒子,在飞机上二十多个小时吃下去的东西,好象全都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好象她的胃一离开上海就停止消化了,将后来在美国西北航空上吃的东西,暂时存在里面而已。那些东西喷得马桶边上都是。

等范妮搜肠刮肚地吐干净了,软软地站在洗脸池子前漱口洗脸,她看到面前的镜子里有一张蜡黄的脸,颧骨上的雀斑都泛出来了,这是自己的脸啊,范妮简直不能承认这一点,它象同飞机的那些中国人一样蜡黄和疲惫,又宽大,实在象东亚病夫。范妮掉头去看架子上的牙刷,它的柄象小棍子那么粗,而牙刷却象儿童用的那么小,然后她看到旁边还放着一些小钩子,小镜子,象是和牙刷一套的,那是同屋的美国人用的,托尼说他叫鲁,鲁.卡撒特,是爱尔兰人的后代。卡撒特先生,范妮心里想了想,在中学的英文课上,有个同学总是把先生和女士读错,但愿自己不要读错。卡撒特先生倒是个考究的人呢,象牙医一样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