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涅墨亚狮子(第4/7页)

这是一种很单调的乐曲,曲调并不流畅,连漫不经心的耳朵听上去恐怕都会觉得厌烦。乐师对自己乐器的掌握尚未炉火纯青,但他想要吹好的用心倒也显而易见。人们感到,他的每一个乐句都在想吸引听众,想和听众沟通,想要取得听众的认可、触动听众的心弦。他眼盯看笛端,目光显得非常专注,但在他那双黑色、冷漠、一动不动的眼中却有种令人不安的东西。

德雷克·理查森放下笛子,最终厌倦地叹了口气。他是尽心尽力吹的,这从他一丛硬直的发绺下汗湿的前额便可看得出来。他是理查森几个孩子中的老大,一个顽固的独身主义者,已三十好几了。他体质羸弱,面部瘦削,下巴凸出,很像父亲但无其风度气派。他眼神游移不定,弓着背,步态缺少自信,甚至走路都蹑手蹑脚。在翠径庄园,大家很少注意到他。当他沿着走廊走过去时,就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而且脑子里总在想着什么。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大游廊里,那个地方自从他对蛇发生兴趣后已变得像是一个动物园。说“植物园”这个词也许更加适合,因为人们很难看清那十来个笼子,它们都放在一个微缩型热带丛林景观中。那里多为各种异国植物,先前是已故的约翰·理查森栽在花钵里的。德雷克花了大量精力照料它们,几乎和照料他的那些“食客”一样不遗余力。这些“食客”,在他看来也像离乡背井的人那般患着相思病;一年到头,他照料它们,和它们说话,注意观察它们,同时也作了不少笔记,想就此题材写一专著,而且毫不怀疑这部著作会很权威。

被关起来的蛇适应性很强,这是所有专家都认识到的:只要在搬动它们时轻拿轻放。但德雷克·理查森想更进一步。最近以来,他想借助音乐做到能和它们进行沟通。他不赞同一种被普遍认可的观点,就是爬行动物的听力很糟,不能感知空气中的声音。他承认耍蛇者的动作会吸引眼镜蛇;但对他来说,笛子送出的音乐极为关键,前提是音质要恰到好处。不久前,他读到印度人在这问题上的一种新理论,便想付诸实践:“只能用一种纯天然的乐器来进行。它取自品质上佳的木材,切勿添加其他材料。对音质要下功夫,不断加工,找出正确、尽可能完美的乐音……全身心投入每个音符……选择可反复进行的旋律,以使被研究对象马上识别出来……只要做出此种努力,我们便能与之建立联系……”

当笼中的两条眼镜蛇在细长的栅栏后转身背对着他,露出它们那副“黑眼镜”时,德雷克全身一阵激动,确信这两条蛇对他的“信息”并非无动于衷。证明这一点的,是在他停下音乐后它们总是面露愠色的那种态度。他很想继续实验,但他感到筋疲力尽已无法再进行下去了。还是等到明天吧,这样更好,让自己身心恢复了再做不迟。说不定,到时他还会壮胆不用这隔离栅,随意在它们面前吹奏呢!这道栅栏对他们的联系显然是一道障碍,就像任何把囚犯和他们看守隔离开来的栅栏一样。有好几次,他曾冒险打开笼子,靠近它们……这些爬行动物从未表现出敌对的举动。他是它们的朋友,而它们也很明白这一点。但可惜,在家里其他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没把母亲、舅舅、妹妹以及父亲生前提出的警告放在心上:“很快就会出事的……哪天你忘了关笼子……”至于他弟弟,粗野的赫拉克勒斯,曾干脆放话,说要一把火烧掉游廊,“让这些叫人恶心的害人虫从翠径消失,一劳永逸!”

德雷克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赫拉克勒斯,他的兄弟,他的“尛弟弟”哟……德雷克知道他快要有个“尛弟弟”时,是十岁。他对这段时间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正好开始狂热地迷上那些爬行动物。大约两年后,他父亲从印度回来,带给他一条小眼镜蛇,它的含有毒液的淋巴结已给摘除掉了。他还带有另一条,那是准备给一位朋友的,系受人之托,但这条小畜生并未做无害处理。后来发生的事大家一直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个“失误”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如果真正是一次失误的话。约翰·理查森回来的当晚,全家人都被一阵孩子的尖叫声闹醒。他父母急急赶到小赫拉克勒斯的房间里去,不久前小家伙才过了一周岁生日。他们立刻吃惊地看到,孩子并不在哭,相反,在咯咯大笑……接着他们惊恐地瞥见了小眼镜蛇,身子软绵绵的,头被拎在孩子手里。蛇被他那小而有力的拳头勒死了……在最初的一阵惊慌过去、看到再没任何危险之后,他们想,这当然是那条去了毒的蛇,关它的笼子要比另一条轻薄得多。但他们错了,恰恰是另外一条……他们始终无法确定这条蛇是怎么能逃出自己笼子的。不过他们没再深究,因为他们太高兴了,都为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是请走另一条。但德雷克强烈反对。他觉得自己对这小畜生负有责任,因为这是给了他的。这件事是一个爱的伟大故事的起点,同时也是两兄弟间持续不断的阋绪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