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栀子 孤资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5月27日。夜。

台湾有人捎了高山茶给成都的朋友。

于是就有了一顿酒。出去和这位受茶礼的朋友喝酒。阵雨刚过,带着醉意回家,脚步轻飘地穿过院子,一阵浓香袭来。我晓得,是栀子花开放了。

前两天,银杏树下半匐匍的硬枝上闪着绿光的那片灌丛,刚竖起毛笔头形状的绿中泛白的花蕾,还以为还要好几天才会开放。却恰恰就在这不经意的时候,这些栀子花就悄然开放了。

杨万里咏过这种花,最恰切的那一句就是描摹当下这一刻:

无风忽鼻端。

驻脚停下,也许是听到了这句诗吧,竟然凝神作了一个倾听的姿态。朦胧灯光中,真的无风,院中池塘,有几声蛙鸣,香气再一次猛然袭来。

我笑。

笑花香该是闻见的,却偏偏作了一个听的姿态。真的听见那夺魄香气脚步轻盈,飘渺而来。

拐个弯,移步向雨后暗夜里开放的栀子。在去往停车场那个小斜坡上,银杏树笔挺着直刺夜空,树下,几团似乎在漾动的白,是院中最茂密的那一丛栀子盛开时放出的光。

这些光影中,盈动暗香的,是今年最早开放的栀子花。由于灯光而并不浓酽的夜色,却因为这香气而稠粘起来。

5月28日。上午。

去年远行南非,深夜从机场拖着行李回家,一进院子,就闻见了这花香。那是六月,花香有些不同。不是现在这样的清芬,而是带着过份的甜,是果酒发酵的那种味道。

那是栀子开到凋败时的味道。

昨夜回到家里,就打开电脑,查照片档案。查到去年的时间,是六月二十三日。记得去年回家的第二天早上起来,迫不及待去拍了几张照片,却只拍到几朵稀落的,花瓣已经变黄的残花。而今年栀子初开的夜晚,是五月二十七日。去年这个时候,正要出国去遥远的非洲之角。远行前等栀子花开等到六月几号都没有等到。那一枝枝半匍匐的绿叶间,挺起来一枚枚浅绿的花蕾,却久久不肯绽开。今年则不同,那些毛笔头形状的花蕾刚冒出来几天,就在这个雨后的夜晚,悄然绽放。

今年,媒体上炒过一阵千年奇寒的说法,后来又都齐齐出来嘲笑这是无稽的谣言。电视上还有囤了许多羽绒服的商家因亏本,哭着谴责气象学家。但在媒体辟谣不久,冬天真的就冷起来了。结果之一,自然是差不多所有花的开放都比去年要晚,偏偏这栀子却早于去年开放。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给相机充电。早上醒来,却见天一味阴沉。到了十一点,天还不见晴,只好拿相机下楼,拍了一阵。并试了试一只新买的镜头。这只80——400的变焦镜头,本来是准备了盛夏时上青藏高原时好拍那些够不着的花朵。现在把长焦拿来近拍,因为这种镜头对景深的压缩,也有些特别的效果。6月1号还得出门,我想未来几天,应该有晴天,有好的光线,能把这些漂亮的花朵拍得更加明亮。

想起了里尔克的诗:

“给我片刻时光吧!我要比任何人都爱这些事物直到他们与你相称,并变得广阔。

我只要七天光阴,七天尚未有人记录过的七天,七页孤独。”

5月29日。

今天上午,天放晴了,但要出门办事。

路过常去的器材店,买了两只偏振镜,就是要对付强烈的阳光辐射下花朵上的反光。下午急急回到家,天又阴了。更多的栀子花竟相开放。便只好坐在电脑前记下这些文字。

这时,门店铃响了。是清洁公司的钟点工。这两位中年妇女都各自别了两朵栀子花在身上。随着她们走动,隐约的香气便在屋子里四处播散,也时时飘进书房。这两个喜欢边干活边家长里短的妇人,在我眼里显得亲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