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存档-3 女人穆天宁(第8/13页)

穆天宁醒了,方式是又一次吐进盆里。只不过这次呕吐使她醒了过来,自己去洗手间把塑料盆刷净,看起来又洗了洗脸,梳了头发。回到沙发上之后,她把额上沾湿的头发拨到一边说:“没想到昨天晚上能睡在病房里。”

“我也没有想到。”我把《击壤歌》放进抽屉之后说。

“醒来之后发现在病房,还以为是自己不行了。”

“不会,六瓶啤酒而已。有心事的人容易喝多。”

“把我带到病房睡觉,你真够可以的。”

“没有办法,晚上离不开人。”

“这是你的什么人?睡觉的那位。”

“我爸。脑出血,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了。”

“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可能也不会,最有可能的是突然有一天死去,不过样子也会和现在差不多。”

“看来真正有心事的不是我,是你。”

“不算心事,无能为力的事情我通常不怎么去想。”

“这么说我可差远了。不过,”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床边,“也可能是我没法确定什么样的事情我确实无能为力。”

父亲应该不知道谁站在她的床前,即使他这时醒过来,似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身边的这位来访者。一位醉酒的女文学编辑机缘巧合来到这里看看你。恐怕他会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用上班?”

“请了长假。”

“当警察还真不错,你们需要女警吗?”

“也许需要,不过你可能不行。”

“怎么这么瞧不起人,我身手相当了得。”

“不是这个意思。警察不能动不动就把自己喝醉,随时都可能出警的。”领教过了,我心想。

“谁动不动就喝醉?我这辈子第一次失恋,还不能醉一回?我看你是大男子主义,有机会比试一下你就知道了。”说着她把手放在父亲的额头上。

“干嘛?”我吓了一跳,伸手去抓她的手。

她用另一只手推开我,说:“我外婆瘫痪十六年,一直住在我家,平时都是我护理,你紧张个什么劲?”

她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父亲的额头,小心避开纱布蒙着的刀口,一边说:“叔叔,我叫穆天宁。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小猫小狗都跑上街了。如果你这就起来,我就陪你去院子里走走。想休息也没关系,我这人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宅在家里,看看书啊,看看电影啊,看看韩剧啊,睡睡午觉啊。你大可以安心睡你的回笼觉,我帮你按按摩,没意见吧。”

“小猫小狗都跑上街,这句有点奇怪。”我说。

“不要把小猫小狗不当人,这是大男子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她坐在椅子上,牵着父亲的手开始帮他放松小臂。

“点滴打得久了,身上会肿,要多做皮肤按摩刺激他的血液循环。先是手和胳膊,然后是后背,最后是腿和脚。指甲怎么这么长?”

“指甲?”

“指甲刀呢,有没有,如果你指甲这么长,你不觉得丢人吗?你爸一定觉得丢人,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没有准备指甲刀,我跑去护士站借了一把。“那位醉酒小姐醒了吗?”护士把指甲刀递给我。“完完全全醒了。”我回到病房,穆天宁已经脱掉了小熊毛衣,露出了红格子衬衫。看起来准备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这里真是热得可以,怪不得一直觉得口渴。指甲不要剪得太秃,不小心弄破了会感染,勤剪一点就可以。”我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她看也没看一口气喝下去,然后继续帮父亲剪指甲。

“和父亲感情很好?”

“一般。”

“一般就是不好。”

“这么说也可以。”

“你这个警察说话真是婆婆妈妈,难以想象枪会落在你这样的人手里。”

“只能说明你对警察有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