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9页)

“刚才闹丢了帽子的那个是谁?”他仿佛很不耐烦地问另一个干部。“真是笑话!”

“我没有看见过她。是新来的——怎么,你对他有意思?”“别胡说!”

饭后,他又试着问另一个人。“那梳辫子的那个——她的爱人是不是姓陈?”

“她没结过婚吧?你是说沙明是不是?她来了还不到一年,在电讯组,没结婚。”

“大概我认错了!”他喃喃地说:“还当她是陈同志的爱人。”

女干部都在合作社里过夜。他第二天早上一早就到合作社去,要求和沙明同志谈话。

这里也按照普通店堂的布置,一边摆着一排红木椅子,两张椅子夹着一只茶几。他坐了下来,背后后墙上挂着红纸对联,祝贺合作社开张之喜。

“这该是好兆头!”王霖想:“在一个合作社里向她求婚。这应当是我们在革命岗位上终生合作的开始。”

清晨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照亮了他脚边的一筐筐的米与赤豆,灰扑扑的蘑菇与木耳,还有大片的笋衣,发出那干枯的微甜的气味。女干部们在柜台上大声谈讲着,卷起她们的铺盖。她们昨天晚上还睡在柜台上。

然后他看见沙明匆匆地向他走来。王霖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想跟你谈谈!”他说。她微笑着坐了下来,显然是准备着接受批评。后来她苦诉他,她当时以为他一定是为了她打辫子的事,来向她提意见,因为她两根辫子已经引起了许多批评。

“我听见说你还没有结婚,”王霖说。“我也没有。我提义我们向组织上请求结婚,你认为怎么样?”

她倒很镇静,他想。当然她仿佛是有一点诧异。我微笑着回答:“考虑考虑吧!”

“在我这一方面,是没有重新考虑的必要。我已经决定了。”

她仍旧微笑着说:“这是很严重的一个步骤,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他没有逼迫她马上决定。在阳光中看见她,使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像一张泛了黄的照片,看上去是那样年轻,而是褪了色的。他仿佛觉是他得要小心,那照片不能用手指去碰它,不然更要褪色了,变得更淡,甚至完全消失。

两星期后,他到二十里外的电讯站去找她,她不得不把一个夜班的同事叫醒了,给她做替工,才能够抽身出去和他说话。

“我们还是递一个申请书进去吧!”他建议。“如果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不宜结婚的,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告诉我们的,这桩事尽可以让组织上替我们决定。”

她仍旧是那句话:“考虑考虑吧!”但是他第二次再去找她,她让步了,迟疑地说,“好吧!”于是他们递了申请书进去,得到了上有许可。有一天傍晚,王霖派了勤务员牵着马上接她。

马蹄声在黄昏的寂静中听上去特别清脆。他站在庙门前的石阶上,等那蹄声去远了,方才进去。大殿上黑沉沉的,只有他们房门里射出来的一些灯光,隐约可以看见旁边一排神像的青脸红脸,与他们金色的衣褶。破了的窗纸被风吹得啪喇啪喇响着。在他黑暗中走过,进了东配殿,那是他的房间。今天房间里打扫了一下,东西也整理过了,灯光照着,仿佛空空洞洞,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党在战争期间是比较肯妥协的,所以他们驻扎在这座庙里,并没有破坏那些偶像,也容许女尼继续居留。但是年轻的尼姑全都逃跑了。剩下一个老尼姑,住在后进,正在那里作夜间的功课,“托托托托”敲着木鱼,均匀地一声一声敲着,永远继续不断,像古代更漏的水滴,为一个死去的世界记录时间。

王霖在他的房间里走来走去,等着那女孩子来,心里渐渐觉得恍惚起来,感到那魅艳气氛渐渐加深。那天晚上她来了,天一亮就走了,还是那接她来的勤务员送她回去,替她牵着马。此后他每周期接她来一次。她永远是晚上来,天亮就走,像那些古老的故事里幽灵的情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