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宋词(第3/9页)

把这首词的上片说是“表现了作者的忠君思想” ,我以为不算错误,不过把作者的寓意估价得低了。神宗皇帝是能读词的,他懂得了东坡的寓意,故一看就说“苏轼终是爱君” 。陈正宽同志以为“神宗对此词的妄解” ,我以为神宗解得并不“妄” 。不过,这个故事是否真实,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何似在人间” 一句,似乎许多人都没有理解。清人黄蓼园算是一位能读词的人,可是他把此句解作“几不知身在人间也” 。这就显露了他根本没有理解这首词。“何似” 即“何如” ,也就是“还不如” ,夏承焘先生正是解作“还不如在人间好” 。这就与上文八句意义贯通了。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五日

附录:陈正宽《东坡中秋词小议》[2]

知人论世,也难。

就说苏轼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作此篇,兼怀子由》的词罢,近一千年来,脍炙人口,雅俗共赏,叹为绝唱。且不说文人雅士称诵之,流行民间传唱之,单说于中秋词传抄的两宋当时,便洛阳纸贵,不胫而走了。《水浒传》第三十回,写张都监中秋夜宴武都头:“‘……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著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

一阕短短的只有九十三个字的中秋词,竟至时历千载,历久弥新,足见其思想与艺术的无比魅力。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最伟大的文艺批评家;任何文艺作品,凡经得起人民口头“圈点” 的,本身就说明了它的永恒和不朽。

但是,这么一阕本有定评的中秋词,却来了问题。最近读了一本关于苏轼的评传。在评论该词时,作者说:“(苏轼)本想‘乘风归去’,却宦游在‘寂寞山城’;本想经常同弟弟‘寒灯相对’,却长期不得一见。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了,苏轼只好无可奈何地自我安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些充满哲理,寄慨万端的诗句,充分反映了作者长期郁结的有志难酬的苦闷。” 归结起来,说明两点:一是作者怀离愁别恨,借词自我安慰;一是作者有壮志难酬,借词倾吐苦闷。

如果此说能成立,那可冤屈了东坡先生,贬低了中秋词。因为其一,苏轼的从杭州调来密州,并非皇命,实是自愿,正大光明的理由是“以辙之在济南” ,故“求为东州守” ,潜台词是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切望跳出“政治漩涡” ,因之,丝毫不存在被放逐的悲愤,用不着自我安慰。其二,壮志难酬虽是事实,但由于气质豪放,善于旷达,所以,即使“日食杞菊” 、“斋橱索然” ,苏轼在密州也是“面貌加丰” 。因之说他借词倾吐苦闷,不免夸大其辞。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况如“多情应笑我” 的大词人苏东坡耶?中秋之夜,明月如霜,把酒问天,心事浩茫,弟弟是要念的,回朝廷的事也是要想的,不消说,心中块垒,不会没有的。但苏轼之为苏轼,就在于他能妥善地处理理智和感情的关系。当理想与现实、国事与家私、客观与主观发生纷繁矛盾的时候,他能以理驭情,顺应自然,于豪放中倾吐旷达的情思,在沉郁里开拓寥廓的境界。而且并无做作之态,倒有天籁赤真之意。正因为如此,所以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馀词尽废。” “馀词尽废” 的涵义,无非是说,东坡的顺应自然的旷达,他词难以企及。

至于该书作者说中秋词“上阕表现了作者的忠君思想” ,“据说神宗读到‘琼楼玉宇’二句感叹道:‘苏轼终是爱君。’” 这是误信了神宗对此词的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