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小孩子卡西(第2/2页)

我嗤之以鼻:“那是小孩子才喝的东西嘛!”

斯马胡力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卡西却边喝边可爱地说:“我就是小孩子嘛!”

我一想也是啊,卡西才十五岁嘛。

那瓶“娃哈哈”喝完很久了,卡西还在津津有味地啜着空瓶子。第二天,从木屋角落里拾起来又啜了一会儿,似乎里面还有香甜的空气。

小孩子卡西啊……

在冬库尔,六月一号那天,我对卡西说,今天是儿童节。卡西听了立刻从花毡上跳起来:“啊,我的节!我的节!”然后哀叹不已,离开学校的孩子永远也没有儿童节了。

我们县有个奇妙的传统,儿童节不只是孩子的节日,更是全县人民的节日,那天全县人民都要放假的。所有的学生——从上幼儿园到读高中的——都会穿得漂漂亮亮,在街上由老师领着走队形。此外还有各种活动和比赛,满街都挤满了观看的人。在队伍中找到自己孩子的父母会大叫孩子名字,啪啪啪拍照。而孩子们则目不斜视,昂首挺胸,万分骄傲地经过他们。城里如此,乡间也是如此。

下午斯马胡力放羊回来,我再一次提到儿童节的事,说:“今天是你们俩的节日!”卡西不屑道:“豁切!斯马胡力太老了,哪里是儿童?”

卡西一方面四平八稳地过着她的牧羊女生活,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美妙而奢侈的梦想。她常常说自己以后还会继续上学的。她打算今年九月份去阿勒泰上卫校,学护理专业,以后想当护士。为此,她极为期待,憧憬道:当了护士以后,家里人就都不会生病了,邻居也不会生病了,大家哪里不舒服就赶紧去找她。说完喜滋滋地抹了一把鼻涕,随手蹭到裤腿上。这情形不由令人忧患。

卡西骑术了得。每当她风驰电掣地从我身边打马奔过,笔直地冲向高高的山岗,我就忍不住叹息:“要真做了护士,真是可惜了一个好骑手!”

又因为九月份的这个远大目标,她急于学习汉语,总是坚持用汉语和我对话,搞得我整天云里雾里。

为了这个,扎克拜妈妈总是无情地嘲笑卡西,她惟妙惟肖地模仿道:“李娟!你!大的石头!我的哥哥的!多得很!那边那边!”意思就是:她的哥哥海拉提家驻扎的地方有许多漂亮的大石头,约我一同去看。

本来没什么好笑的,毕竟人家说得那么辛苦。可被妈妈一学,就非常可乐了。

为此卡西非常气愤。但每每气愤完之后,再回想一下,也会扑哧一笑。

卡西真的很想当学生啊!为此她最喜欢背我的书包了,到哪儿都背着不放。放羊时也背,揉面时也背,到邻居家做客时也背。

卡西这两个礼拜共穿坏了三双鞋。她总结了两条原因:一是质量问题,二是劳动太多。斯马胡力嗤之以鼻,都懒得举例驳斥她。

总之,卡西这个远远还没长大的,还带着野蛮精神和混沌面目的小姑娘啊……一想到不久后也许会俨然成为阿娜尔罕的模样,整洁又矜持,说话含蓄又得体……便深为可惜。

对了,后来在杰勒苏的集市上,我出于特殊目的请卡西和斯马胡力吃了一次饭馆里的拌面。果然,我达到了目的。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卡西一直都很郁闷,开始对自己有所怀疑了:为什么他们拉的面细,而自己拉的面粗?我窃喜。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面最规范最合理,觉得全世界所有的面都应该拉得跟她的一样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