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游荡(第6/6页)

我赶紧说:“我不住,我不是来钓鱼的。”

他说:“我知道。那给我照个相呗!”

于是,我从各个角度把他和他引以为豪的“招待所”摄入镜头,令他非常满意。

一次半路上躲雨时,竟撞进了刚搬到山脚下的卡西姐夫家——也没搞清具体哪一门的姐夫,总之是个很亲切的年轻男孩,之前在弹唱会上见过一面——结果正赶上他家宰羊,煮得满室肉香。女主人在擀面条片,满屋子的客人都在等待,躺得横七竖八。

卡西的姐夫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女婴,雪白、娇柔。刚睡醒,爸爸把她抱出摇篮,为她穿衣服。一看就知道爸爸不常干这活,笨得要死,把小婴儿颠来倒去,左塞右塞,怎么也塞不进衣服里。小婴儿似乎也习惯了,无论被折腾成什么样都不吭声。当爸爸给小婴儿扣倒穿衣的扣子时,她出其不意地捡起小鞋子,捧到嘴边啃起来……等终于穿好衣服,宝宝累坏了,爸爸更是累坏了,他把孩子往花毡上一放,跑到远远的角落躺直了开始休息。孩子孤零零坐在花毡中央,左顾右盼,颇为茫然。

山里的雨一般下几分钟就停了,可那场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于是在他家一直等到肉出锅了才离开。真想吃了再走啊,虽然姐夫一家也盛情挽留,但实在不好意思。

还有几次漫长的行走,远远偏离吾塞和石头路,去往完完全全的陌生之处。那些永无止境的上坡路,连绵的森林,广阔的天空……然后突然降临的小木屋,屋前绿草地上的红桌子——多么巨大的一场等待!

绕过红桌子走进木屋,炊台一角挂着锅盖大小的干奶疙瘩,似曾相识。又看到圆木垒砌的墙壁上历历排列的宽大缝隙,这墙壁挡住了一切,但又什么也不能挡住。四面林海苍茫,床榻静静停在木屋一角,铺着浓墨重彩的花毡。如此孤独的等待……站在木屋里,既陶醉,又不安。

突然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像做梦一样,总是像做梦一样。尤其在这些华美的陌生之处,看着陌生人的华美眼睛——因看多了永恒不变的美景而温柔又坚定,安静又热烈的眼睛。无论多么粗糙的面孔,多么苍老的容颜,都不能模糊这眼睛的光彩。

还有手执马鞭,从远处牵着马缓缓走来的妇人,肩披白色的大方巾,身材高挑,穿长长的裙子……她是最沧桑的,也是最宁静、最优雅的。她侧身坐到我旁边,抬起下巴,恭谦又矝持。对于我这样整天东游西荡、不知所终的人来说,她是最遥远的等待。

还有吾塞那块白色大石头,高二十多米,方方正正地耸立在山脚,远远望去像个石头门。每当看到这块白石头,就知道快到家了,石头后面藏着回家的路。它是我的石头,也是孩子们的石头,在孩子们广阔的童年里巨大而深藏不露。有好几次,靠近它时,看到孩子们在石头最上端闪动着鲜艳的衣服,锐利地尖叫不止,好像看到了孩子们长大后一一离去的寂静。这石头也是一场等待,最固执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