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 风(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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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草小屋里是一种檀香味儿。大白天关门堵窗,所以光线极暗,好像到了黄昏时分。老经叔将我领进门就退出了,离开时将炕上的那只大猫也一起抱走。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才看清躺在炕上的毛玉,看到她一团白发散在枕头上,就像李子树的繁花。一阵难过让我抿紧了嘴巴。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拍拍炕边。我坐下了。她又拍一拍,我就坐得更近些。我往她身边挪动了两次。她的手摸到了我的手,我马上觉出她在发烧。一只烫烫的手握住了我,长时间不再松开。

“大婶,您该去医院啊!”

“孩子,什么医院比得上我的药呢。这不是治不治的事儿,这是气数。我先得问问你:找到该见的人啦?”

我点头,握紧她的手,俯身去看她的眼睛。我发现她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眼里的那一点儿火星随时都要熄灭似的。我嗓子眼发热,一时说不出什么。

“好孩子,你得给我从头说细发一点,从头说吧……”

我点头,但只好扼要说了一遍。

老人长时间没有吭声。这样停了一会儿,她喉咙里突然发出几声咕噜——像笑又像喘;然后她示意我扶她坐起。她倚在了一大摞被子上,大口呼吸了一阵,这才说道:

“我今个要你来,是要告诉你个大事,那个人——就是那个首长,前天死了。”

“啊,您怎么知道?”

“都……知道。广播了,不过没人听……我听到了。这不会错的。他真的死了……这一回你就能找那个太史算账了,再没人护着他了。这个无恶不作的人是他的亲外甥……”

我的心一下下沉着有力地跳着。我听下去。

“他前几年见到一份关于‘六人团’惨案的内部资料,然后就慌了,怀疑是我透露了什么,就派外甥来盯我、缠我、折磨我。我让他放心,说与魔鬼订的契约还没到期呢,我这边说话算数。他逼我扎紧嘴巴,威胁我……”

原来如此。我说:“你知道罗玲为什么来这里吗?她母亲的前夫就是‘六人团’成员。还有那个老红军,他是当年脱险的一个……”

“我都知道。可我还要遵守跟魔鬼订的契约。你会骂我是个胆小鬼,骂吧——我今天说出这一切,也许太迟,也许还不算迟。今明两天,你再叫上罗玲,我要从头细说一遍。再不说,我闭不上眼啊……孩子啊,我男人铁力沌以为种片园子就能躲开,最后还是死在那些人手里。原来天底下没有一片园子能藏住人啊,你记住,这是我们搭上命才弄懂的一个道理!我的孩子啊……”

我的泪水在眼里旋转。我咬咬牙关,点头。我站到窗前,轻启一点儿缝隙,看着一地残枝。

“不用看了,这个好办,老经叔他们这几天会领人来拾掇。园子好办,只要心里有就成。我说的不是这个……孩子,我回头看自己这一辈子,悔得要死的事不知有多少,都不一一说了。我这辈子只干对了一件事,找了个好男人,这也是最大的事啊!他不光有一身好功夫,还有一颗真心。真心抵万金啊,真心无好报!他要是听我的话备上一件火器,也许会好些。他只信那身功夫,不信火器。他要死得晚,会把一身功夫传给我。我学点穴、就地十八滚,其实差得远呢……他手上有十八个字:擒拿封闭浮、沉吞吐抓拉、撕撤刮挑打、盘驳压;脚下有十个字:双拉牵虎式,暗藏金龙形。晚了,都随着他去了。乱世难存真人,剩下的是飞脚这一类,他们得了善终。”

“可是,我不甘心……”

“孩子,我看中的就是你的‘不甘心’。好孩子,记住这三个字啊,咱今后可全靠你这三个字了!”

“大婶……”我嗓子里有些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