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2/3页)

《方州杂录》说道:“如钱大者,形云母而质甚薄,以金镶轮,纽之合则为一,歧则为二,老人目皆不辨细书,张此物于双目,字大加倍。”这么看,这眼镜还挺奢华,黄金镶轮,可以折叠,妙哉。万历朝的田艺蘅《留青日札》说一个东西,“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信明。中用绫绢联之,缚于脑后。人皆不识,举以问余。余曰:‘此叆叇也。’”说明是个用布带绑脑后的眼镜,很像现在的潜水镜固定法。至于叆叇二字,读成“爱戴”,其实是阿拉伯文眼镜alunwainat的谐音。

美国开国大元勋之一富兰克林,发痴似的爱搞发明。他老人家自己同时被老花和近视所苦,于是发明了双光眼镜。到后来英国天文学家乔治·艾里爵士,除了不小心确立了格林威治在本初子午线上这事,还发明了散光眼镜——那时候他老人家才24岁,真乃年少早慧。

眼镜片的功能齐全了,免不了又得斟酌材质。早年间,制作眼镜片,使的是水晶,这只有豪富用得起。玻璃当然好,但重而脆,一摔就碎,于是树脂镜片、聚碳酸酯镜片渐起。镜框除了金属,便是玳瑁。玳瑁之于镜框,便似软木之于瓶塞、海泡石之于烟斗似的,属于天造地设——本身是角质和骨质,韧性好,可切割,加热可以塑形,妙在有油脂光泽,看着高贵典雅有读书人范儿。当然科技发展,天晓得未来还有多少材质可供选择。比如明朝时所谓的黄金镜框,在欧洲贵族圈也不稀罕。

当然也有特例,假如你眼睛视力不算好,但又没到不戴眼镜就睁眼瞎的地步;你想戴个金框眼镜显富贵,又嫌镜框重,还想显示你眼睛好看,怎么办呢?

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出自巴尔扎克笔下《欧也妮·葛朗台》。巴黎来的贵公子夏尔,使一条金链子,把一个眼镜挂在胸前口袋里;走进人家里,把眼镜拈起夹鼻,横扫全场一眼,又放下。这份儿骄傲、矜持、富贵、潇洒,全在这个金链悬胸的眼镜里了。19世纪风流子弟,都这么玩耍。当然了,这玩意使不好也很糟糕。英国电影里,凡是拍维多利亚时期穷酸刻板的老学究形象,总让他们颤颤巍巍举一个眼镜,显得可怜巴巴的。

末代皇帝溥仪,向以眼镜形象见称,简直让人想不起他不戴眼镜的模样。按他自己的说法,十五岁时,老师庄士敦发现他眼睛可能近视,建议请个外国眼科医生看看,配眼镜。结果这建议差点让紫禁城炸了锅:洋人要来看天子的眼珠子?眼镜是老头子戴的,怎么能让青春鼎盛的天子戴眼镜?——结果就为了戴眼镜,溥仪还国法家规,跟人掰扯了一溜够,才获得看清东西的机会。

其实清朝皇帝戴眼镜,实属寻常。两广总督给康熙皇帝献了副水晶眼镜,康熙赐了雍正,雍正自称多亏父皇所赐眼镜,这才变得“精明”,这不他老人家后来批奏折格外勤勉,待人精明到近于刻薄,全拜这父皇眼镜所赐,还来得及对内务府造办处念叨“将水晶、茶晶、墨晶、玻璃眼镜,每样多做几副,俱要上好的”,真是眼镜狂魔。乾隆承了父祖的洋爱好,也爱玩眼镜;但他老人家视力好,眼镜只是戴着玩,年到八十,还吹嘘自己可以不戴眼镜,照样看东西。众所周知,乾隆最是好大喜功,爱耍邪门。乾隆五十四年,江苏扬州才子阮元时年二十五岁,进京考试,乾隆亲自出题,试帖诗出了个鬼题目:“眼镜”,限的还是个“他”韵,真是丧心病狂。幸而阮元聪明,一句“四目何须此,重瞳不用他”,轻轻切了眼镜的题,又引了舜帝重瞳的典故,说乾隆也有重瞳,不用戴眼镜,这奉承恰挠到了乾隆痒处,就此中了进士。其实如果咬文嚼字,则传闻项羽也是重瞳,拿这个比乾隆,那可是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