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第2/2页)

19世纪,巴黎的几个变化,让咖啡馆顺风顺水发展起来,终于成为欧洲咖啡馆之都。其一,1823年始,巴黎流行起用玻璃和钢铁掺入建筑,各类露天拱廊商店街出现,人民爱上了游逛。作为饮料提供点和休息站的咖啡馆也就鸡犬升天,大肆发达起来。其二,19世纪中期,奥斯曼男爵大肆翻修巴黎,加宽道路,拓宽林荫大道,本来,露天咖啡馆是逛街休息所在,谁乐意在闹哄哄的馆子里多坐?但巴黎经过大建设后,风貌雍容华贵,游客和本地人也都乐意去咖啡馆坐上一下午,隔玻璃窗看世界了。最后,巴黎的繁盛,引来大批外省青年和外国艺术家。这些人物,没来得及住豪宅置美地,只好出没于咖啡馆,边喝咖啡边舞烟斗,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一高兴就蹲一晚上,权当免费旅馆了。

当然,末了,巴黎咖啡馆的传说,还是要靠人。好比《茶馆》的灵魂不是茶,而是王利发掌柜,咖啡从区区一个阿拉伯异教徒饮料,发展成为巴黎的传奇,自然得靠人推广。比如,传说里,伏尔泰一天耗掉12杯咖啡;狄德罗写百科全书时,就是边喝咖啡边完成的;巴尔扎克未必多爱泡咖啡馆,但他咖啡中毒、年过五十就死了,却是真事儿;19世纪60年代,四个来巴黎学画的穷学生——莫奈、雷诺阿、西斯莱和巴齐耶——在盖尔布瓦咖啡馆边喝咖啡边嚷嚷,抨击学院派绘画。这其中,除了巴齐耶死在普法战争期间,其他三位在十年之后扛起了印象派大旗,成为艺术史上承前启后的天神级人物。海明威年轻时在巴黎穷困潦倒,经常在咖啡馆蹲一天,一杯咖啡,不叫吃的,还自我安慰:“饿着肚子看塞尚的画更容易有感觉。”但这不妨碍他削完铅笔开始写作,看着在咖啡馆里出没的姑娘,以她们为主角写故事,以致出现了那句“我看你一眼,你就属于我了”。1943年之后,阿尔贝·加缪在圣日耳曼大道附近转悠,里皮饭店是他的长期食堂,花神咖啡馆他也去,坐在桌边,给勒内·夏尔写信。

当然,现在,你可以抱怨说:哪怕去花神咖啡馆,去卢森堡公园门口那排咖啡馆,去歌剧院大街上那鳞次栉比的咖啡馆,去大皇宫小皇宫旺多姆广场卢浮宫奥赛博物馆旁那些博物馆,都无济于事。但那只是附庸风雅,毫无实际意义,真正的大师都忙着跟女粉丝交流感情,哪有时间去那儿呢!

等等,这里还有个故事——

胡里奥·科塔萨尔,南美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开启马尔克斯和略萨那代人的大师,曾经长居巴黎。在一个动人的传说里,身材魁伟的他,很喜欢在巴黎的公园里朗诵小说。哪怕面前的观众是小学生、工人甚至足球运动员,他依然念得激情洋溢。朗诵完了,科塔萨尔就去塞纳河岸边的咖啡馆写东西。巴黎的冬天很长,咖啡馆里足够暖和,能让南美来的,过着与巴黎相反季节的科塔萨尔舒服。他写着写着,会注意到邻桌有个长相奇怪的家伙也在写东西,偶尔抬头看看他。

在传说里,直到多年后,科塔萨尔才知道那个邻桌埋头写字的家伙,就是让·保罗·萨特。

这就是巴黎咖啡馆的神奇之处。莫奈和雷诺阿敲桌碰杯嚷嚷的少年岁月,不会知道多年后他们会成为神话。科塔萨尔低头写作时,也不会知道自己和萨特多年后会如何影响着南美和欧洲的文学。如是,许多年之后会站上某个领奖台,将名字镌刻进历史的某人,也许这会儿,就在巴黎的某个咖啡馆的角落坐着,貌不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