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第2/5页)

末了,给这一切做贡献的,还有伪科学家。众所周知,现代医学体系建立前,医生们已普遍爱望文生义、胡思乱想。许多医生真相信灰尘可以保护皮肤、洗澡会破坏身体免疫系统,好像污垢是盔甲,可以让疾病望而却步似的。中世纪时保暖设备不佳,又没有完备的卫生观念,许多人洗完澡后着了凉,不免咳嗽喷嚏,偶尔还会传染皮肤病。医生们望文生义,虚构出许多神话。比如,洗澡会让人体质虚弱,风邪内侵;比如,要侍奉上帝,就不能嫌弃尘世的泥土。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导致整个中世纪,欧洲西边都臭烘烘的。西欧因为要跟东罗马帝国叫板,越看东罗马帝国学希腊罗马洗澡,越是较劲反对,认为洗澡不仅容易致病,还淫邪猥琐。

文艺复兴时期,教会的脑子也多少松动了些,承认人类的衣服和样貌,能够反映灵魂。即是说:一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其灵魂多半也不堪入目,上帝看了不高兴;反之,人头脸干净了,灵魂自然清明,上帝看了也喜欢,但医生们还是不忘摇唇鼓舌。直到18世纪末,医生都不太鼓励洗全身澡——要洗就洗吧,最好只洗大家看得到的部分,耳手脚脸脖子,身上还是要小心。换衣服也要当心,千万别惹了风邪。所以直到18世纪末,蒸汽机都出现了,现代科技已现端倪,西欧人还是对公共浴室有些怵。那个时代,水疗和沐浴还是分开的,温泉被当作治疗的手段,比如英国史上首屈一指的大乐师亨德尔,一度瘫了,被送去德国亚琛泡温泉,好了,回来大彻大悟,写出了《弥赛亚》。比如法国大革命时,“人民之友”马拉在浴缸里工作,还被一姑娘刺死了。但那是人有皮肤病,不是暴露狂,非得洗着澡会见女宾客,大卫据此画出《马拉之死》时,被认为有古希腊遗风,其实也和光膀子洗澡大有关联。

但东欧尤其是信伊斯兰教的地方,洗澡这事就宽泛些。奥斯曼土耳其人占了君士坦丁堡,给人家改了名换了姓叫作伊斯坦布尔,发现这里浴室不少,跟风修了无数的公共浴室。伊斯兰教徒重干净,做礼拜前一定要洗干净身体,不能臭气熏天去跟真神安拉拉家常。虔信的穆斯林一天做五次礼拜也不嫌多,洗澡之频率可想而知。17世纪,伊斯坦布尔的浴室有168个之多,所谓土耳其浴,虽有东欧文化范儿,但也吸收了些古希腊与埃及的许多做派,相信洗澡不仅可以清洁身体,还能解放身心。19世纪标准的土耳其浴,与古罗马并无决定性区别,包括设施,还是蒸汽浴室、冷浴室、按摩、冷水放松那套。正经点儿的,是热水浸润身体,等服务者搓揉按摩,敷以药水泡沫,再温水冲洗了。高兴了,就再蒸一蒸。西欧人一边皱眉感叹,说异教徒真是混蛋,活该得病早死,一边也暗暗纳罕:他们洗澡那么勤,也不见免疫系统被破坏、天天百病缠身啊?难道是上帝保佑他们?可他们是异教徒,不可能啊!

到19世纪中期,一切都开始推动了。先是西欧人知道了:原来土耳其浴和罗马浴有类似处啊?我们真是忘本!然后是医学昌明,世界终于知道了,洗澡其实不害健康,反而有利于保持健康。洗去吧!加上19世纪晚期,现代供水系统已经成型,洗澡才真正普及到欧洲千家万户。

希腊和罗马公共浴室发达,爱蒸汽浴,可以用石头建造浴池,一半是因为纬度低,天气暖和,不会一出浴池就冻成冰人。芬兰人要洗桑拿浴,在北欧太冷,所以要换个方式,得建无窗木屋,以便黑咕隆咚、不见曦月。没法子,芬兰太冷,半年还是冬天,不闷住热气,洗不了澡。俄罗斯人洗澡,也是这德行,还都爱使白桦树枝朝身上抽打,“我愿她那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倒不是性取向怪异有变态嗜好,而是血行加速打活毛孔。极端一点的桑拿浴爱好者,会从蒸汽房里杀出来,一头栽进冷水池里,这做法很像凉菜里做猪手的程序,只是把人当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