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2/5页)

“我不……知道。”小伙子嗫嚅着说。

“噢!你不知道!可我,我知道!你瞧见了一只瓶子,蓝玻璃的,黄蜡封口的,装着白色的粉末,瓶子上我还写了:危险!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砒霜!可你居然要去碰它!去拿一只就在它边上的盆子!”

“就在边上!”奥梅太太双手一握嚷道。“砒霜?你会把我们全都毒死的!”

孩子们也哭喊起来,仿佛他们已经觉得肚子里剧痛难忍了。

“要不就是毒死病人!”药剂师接着往下说。“你莫非巴望看我走上重罪法庭的被告席,看我走上断头台?你难道就没看见吗,我尽管是行家里手,平时一举一动仍然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想到自己所负的责任,我常常不寒而栗!因为政府当局变着法儿要来整我们,专治我们的那些荒谬法令,不折不扣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剑(1)!”

爱玛不想再问为什么叫她来了,药房老板气喘吁吁地接着往下说:“人家对你一片好心,你就是这样来感恩的啊!我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你就是这样来报答的啊!这不,要没有我,这会儿谁知道你在哪儿?谁知道你在干什么?是谁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受教育,想方设法让你将来有一天能地位显赫地跻身上层社会?可要这么着,总也得舍得流汗划桨,照老话说的,不怕手上起茧子哪。 Fabricando fit faber, age quod agis.(2)”

他一发怒,连拉丁文也说出来了。他要是懂中文和格陵兰语(3),想必也会说出来;因为他此刻处于发作的状态,胸中已藏不住半点东西,一家一当非得一股脑儿全翻出来不可,就好比暴风雨天气的大西洋,从海边的墨角藻到海底的沙子,全都搅了起来。

他接着说:

“我后悔莫及,当初真不该收养你!你出身卑微,孤苦伶仃,我那会儿要是不来管你就好了!你就甭想出头,就去当你的猪倌羊倌去吧!你不是搞科学的料!就只会贴贴标签!可你却到我家里享清福来了,好吃懒做,日子过得倒挺滋润!”

这时爱玛回过头去,对奥梅太太说:“他们让我来……”

“哦!天哪,”这位好太太神情忧伤地打断她说,“我怎么对您说才好呢?……是个不幸的消息!”

她没能往下说。药剂师的话声訇然大作:“把它倒空!擦干净!拿回去放好!你给我赶快呀!”说着,他抓住絮斯丹短罩衣的领子直摇晃,不想却把一本书从衣袋里给摇了出来。

小伙子弯腰去捡。奥梅眼明手快,抢先捡起来一看,不禁两眼圆睁,嘴巴张了开来。

“《夫妻……情爱》!”他一读一顿地说道。“啊!很好!很好!好极了!还有画儿呢!……哼!这太过分了!”

奥梅太太凑上前来。

“不,你别碰!”

孩子们想看那些插图。

“出去!”他厉声喝道。

他们出去了。

他先是来回踱着大步,叉开手指捏住那本翻开的书,眼珠滴溜溜地转,喉咙发哽,腮帮鼓起,看上去像中了风。随后他径直朝学徒走去,抱起胳臂直挺挺地立在他跟前:“敢情你什么毛病都有哇,坏小子?……你给我小心点儿,你在往下滑呢!……难道你没想过,这本该死的书要是让我这几个孩子拿到手,就好比在他们的心灵里落进了火星,会玷污阿塔莉的纯洁,会唆使拿破仑去学坏吗!你得给我说清楚,你能肯定他们没有看过这本书吗?你敢不敢向我发誓? ……”

“哎,先生,”爱玛说,“您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没错,夫人……您公公死了!”

原来包法利老先生前晚死了,是在晚餐后中风猝死的;夏尔担心过头,生怕爱玛感情脆弱受不住,特地拜托奥梅先生把噩耗委婉地转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