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第2/6页)

那么,既然是马蹄足,就该割断跟腱喽,即便以后还要再对前胫肌动次手术另治内翻足,也只能如此:因为大夫不敢冒险同时进行两个手术,只要一想到说不定会误伤自己不熟悉的重要部位,他先不先就不寒而栗。

无论是昂勃鲁瓦兹·帕雷(1)在塞尔苏斯(2)身后十五世纪,首次直接结扎动脉,还是迪皮特伦(3)在颅腔里穿过叠体切开脓肿,或是让苏尔(4)进行首例上腭切除手术的那会儿,他们都肯定没像包法利先生手执皮下手术刀走近伊波利特的当口这么心发慌,手发抖,神经也肯定没像他这么紧张。这时只见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就像在医院里那样,放着一摞摞旧布纱团、蜡线,还有许许多多的绑带,堆得像座小山,药房里的绑带全都在这儿了。这些准备工作,奥梅从一早就开始在张罗,他一则想在邻居街坊面前露露脸,二则也想给自己打打气。夏尔从皮上扎下去;只听得干巴巴的“喀答”一声。跟腱割断,手术也就做完了。伊波利特惊魂未定,扑下身去抓起包法利的双手拼命乱吻。

“行了,安静些,”药剂师说,“你的感激之情,留着以后再向恩人表示吧!”

说完他就下楼去,把手术结果讲给等在院子里的人听,这五六个看热闹的人还以为伊波利特马上就能走路了哩。而夏尔把病人的脚用模具夹住以后,便也回转家去,爱玛在家门口心焦地等着他。她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在餐桌旁坐定;他吃得很多,在上甜点时,甚至还要来杯咖啡,这是平时星期天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享受一下的排场。

整个傍晚过得温馨宜人,两人谈兴很浓,大谈其共同的梦想。他们谈到未来的幸福,谈到家里哪些地方要改善条件;他看见自己声名传了开去,日子愈过愈舒坦,妻子一如既往地爱着他;她由于体验到一种全新的、更健康的、更美好的情感而容光焕发,由于对这个钟爱她的可怜男人生出了些许柔情,而感到很高兴。罗多尔夫的影子,有一刹那掠过她的脑际;不过她的目光回到了夏尔脸上;她甚至惊奇地发现,他的一口牙齿还挺不错。

两人已经上了床,不料奥梅先生不顾厨娘的劝阻,硬是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稿纸。这是他准备投给《鲁昂灯塔报》的捧场文章。他是拿来给他俩看的。

“还是请您给念一下吧,”包法利说。

他念了起来:

“‘尽管种种偏见仍像一张网似的笼罩着欧洲的部分土地,阳光却已经射进了我们的田野。上星期二,就在我们的永镇小城,人们有幸目 睹了一次外科手术,一次体现高尚的博爱精神的壮举。包法利先生,一位最杰出的开业医师……’”

“噢!过奖了!过奖了!”夏尔激动得几乎话都说不上来了。

“哪儿的话!怎么能说过奖呢!……‘施行了一次畸形足矫正手术……’我没有用医学术语,因为,您知道,报纸上的文章……有些人也许会看不懂;得让大家都……”

“那当然,”包法利说。“请继续念下去。”

“我再往下念,”药房老板说,“‘……包法利先生,一位最杰出的开业医师,施行了一次畸形足矫正手术,患者名叫伊波利特·托坦,已在金狮旅店当了二十五年马厩伙计,该旅店系守寡的勒弗朗索瓦太太所开,位于阅兵广场。出于对试行手术的新奇感,以及对手术对象的关切之情,众多居民前往观瞻,手术室外人满为患。而此次手术唯神奇二字堪以形容,患者身上只有少许几点血迹,简直可以说,那根冥顽的筋腱面对高超的技艺,终于败下阵来了。令人称奇的是(我们都是亲眼目睹),病人几乎没有叫过一声痛。他目前情况良好,相信很快就能康复,在下次乡镇集会上,谁敢说我们好样的伊波利特不会置身于欢歌笑语的人群中间,跳起狂欢的舞蹈,以热情奔放的蹦跳击腿来向人们证实他已经痊愈了呢?让我们向胸怀开阔的学者致敬!向孜孜不倦夜以继日,献身于改善人类处境、减轻同胞痛苦的人们致敬!致敬!致敬致敬再致敬!我们何不借此机会为盲人重见光明,为失聪者听见声音,为足疾患者行走自如而欢呼呢?昔日所谓上帝选民方能得到的神启(5),今天科学已经给予普天下的人们了!有关这次惊人手术的情况,我们还将向读者作连续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