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章(第3/4页)

罗多尔夫对手枪这茬儿想得很多。假如她说这话是当真的,“那未免很可笑,”他心想,“甚至可鄙,”因为他没有理由去恨那个老实的夏尔,夏尔可不是那种所谓的醋坛子;——对了,爱玛还对他发过一个毒誓,他听了也觉得不怎么对劲儿。

何况,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先是要交换肖像细密画,再是要各人剪一绺头发给对方;这会儿她又要一枚戒指,一枚真正的结婚戒指,作为永结同心的见证。她经常对他讲起晚钟和天籁;后来她又说起她的母亲和他的母亲。罗多尔夫的母亲去世都二十年了。可爱玛仍然用矫揉造作的话语安慰他,就像在安慰一个双亲刚去世的小男孩,有时候她甚至会望着月亮对他说:“我相信她俩在天上,也会为我们的相爱感到欣慰的。”

可是她又这么漂亮!他过去有过的情妇,几乎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单纯的!这种没有放荡的爱情,在他是一种新鲜的体验,让他摆脱了种种浅薄的习惯,同时既满足了他的情欲,又满足了他的虚荣心。爱玛的狂热,按他的布尔乔亚标准来说,是不足为训的,但是他又在心底里觉得那是弥足珍贵的,因为那是冲着他本人的。结果,他由于吃准了她爱自己,就不再感到局促不安,态度也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说些情意绵绵的话让她感动得流泪,或者用充满激情的抚爱让她如痴如醉;到头来,他们高迈的爱情,从前仿佛是一条大河,她完全沉浸在其中,如今却眼看水在浅下去,河床变得干涸了;她还瞅见了河底的淤泥。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对他倍加温柔;而罗多尔夫,却愈来愈不在意掩饰他的冷漠。

她不知道自己是后悔顺从了他呢,还是反过来不想再爱他了。觉着自己软弱的屈辱感,变成了一种怨恨,只是肉体上的快感,缓解了这种怨恨的情绪。这不是两情相悦的依恋,而是像一种周而复始的诱奸。他制服了她。她几乎对此感到惧怕起来。

然而表面上却分外平静,罗多尔夫已经稳操胜券,想勾她上手就能勾她上手;半年下来,春天到了,他俩彼此相处犹如一对夫妻,安安静静地维持着一种家庭式的爱情生活。

又到了鲁奥老爹送火鸡来答谢治腿之恩的时节了。礼物上照例附了一封信。爱玛剪断缚在篮筐上的绳子,取下信念起来:亲爱的孩子:希望你们看到这封信时身体都好,也希望这只火鸡不比过去的差;我敢说,它恐怕还稍稍更嫩些,也更壮些。不过下一回,我想捎只公鸡去给你们换换口味(除非你们还是宁可要火鸡),请把这只筐子,连带以前的两只一起还我。我的车棚遭了殃,有天夜里风刮得太猛,把棚顶给掀到林子里去了。庄稼也长得不大好。总之,我说不定多会儿能去看你们。现如今,打从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以后,我可怜的爱玛,要离家出去走一趟可就难喽!

写到这儿,行距拉大了些,好像老人搁下笔想了会儿心事。

我挺好,就是上回去伊夫托赶集得了感冒,那回是去找个新羊倌,老的那个让我给辞了,因为他吃东西太挑精拣肥。这帮无赖可真难弄!再说,他这人很粗鲁。

有个小贩去年冬天上你们那儿去,拔了一颗牙,我听他说包法利干活儿还是那么巴结。这我听了可不觉着意外,他给我看了他的牙齿;我们一块儿喝了咖啡。我问他有没有看见你,他说没有,可他在马厩瞧见两匹马,我就琢磨你们日子过得挺顺当。这就挺好,亲爱的孩子,但愿仁慈的天主不断赐福给你们。

我还没见过我心爱的小外孙女贝尔特·包法利,这叫我想起来挺伤心。我在花园里为她种了棵李树,就种在你那间屋的窗下,平时我不许别人碰它,因为我以后要为她做糖渍李子,给她藏在柜子里,等她来的时候让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