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发酵

雒阳皇宫的南门,被称为朱雀门。一条长长的通道,从雒水对岸的太学区和祭祀区出发,穿过高大巍峨的城墙,一直通到重重的宫阙之中。正是农历二月,天上突然又下了一场冻雨,显得即将到来的清明变得春寒料峭。

而就在这不适合出行的天气里,十几名身穿长服头戴冠帽的上等人,手捧木牍跪坐在朱雀门前的广场上。领头的,就是凉州将门出身的皇甫嵩。

“蛾贼肆虐,民不聊生,乃宦官党羽祸乱地方之故。恳请陛下诛杀宦官,解除党锢,召集士人平定叛乱!”

皇甫嵩将头颅低到地上,深深叩拜,仿佛是在叩拜什么至高无上的神灵,全然不顾已经被细雨淋湿的外衣。十几个人在空旷的广场和高大的城墙衬托下渺小极了,就连在城楼上执勤的禁军都显得冷酷无情。

远在四百米外的南城,秦六从一间民宅的窗口收起望远镜,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大汉毕竟还是有忠臣的。”

“小马倌”季和给自家大管事递上纸笔,让他将朱雀门外请愿的人一一记录下来。然后翻出密码本,译成密文封蜡,然后放飞信鸽。等到做完了这一切,早就心痒痒的季和就憋不住了:“秦管事,这为什么说这些请愿的人就是忠臣了?难道不是世家大族想要趁机夺权吗?”

“想要大汉的权,就表示还想当大汉的臣。利益满足了就会向大汉效忠,没有自立的心思。”秦六将一支毛笔转得飞起,上面的墨水却一点没落,“真正狼子野心的,比如那四世三公的袁绍,宁可当何进的门客也不想当汉臣。又或者是比如董卓,在地方上拥兵自重,听宣不听调。”

“那……咱们该做什么?外面黄巾贼来势汹汹……皇帝真的会解除党锢吗?”季和皱起了娃娃脸,“主人派我们来雒阳,也没个明确的指示。”

秦六起身,拍拍小年轻的脸蛋:“不懂,那就对了。你才进谍部几年?慢慢看,慢慢想。”他就在单衣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季和只能小跑跟上:“秦管事您去哪儿?”

“去酒肆吃个午饭。”俊朗的青年眯起眼,身体虽然还走在甲子年的雒阳街道上,思路却已经飞回到了一年前的幽州。

“政治什么的,我不是很擅长。”他记忆中的主人裹在兔毛围脖里,峨眉轻蹙,“但我到底也学了这么多年,大胆推测一下,太平道乱起,皇帝就不得不解除党锢,饮鸩止渴。因为——”

阿生把桌案上的奶糕往秦六的方向推了推:“朝廷没有钱。”

国库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卖官许多年也差不多饱和了。想要在短时间内弄到军资,只有三个来源:宦官,士族,皇帝的私库。

谁最肥?

是暴发户的宦官们?是暴发户的皇帝陛下?都不是。真正最肥的,是世家大族。

“皇帝正值壮年,想来是会和世家达成妥协的。朝廷得到了军资,世家取回了政治资本。但只要叛乱平息后再开启第三次党锢,主动权还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多少可以弥补一二……”阿生喃喃自语道,视线飘离在房梁上。

“那主人的意思是,若是皇帝没有解除党锢,世家大族就将转而支持太平道颠覆大汉吗?”秦六双手握拳,身体前倾。

“说实话,我不知道。”阿生又将盘子推了推,“吃,别紧张——宦官不能领兵,党锢不解则平乱不利,平乱不利则世家大族也会面临更大的劫掠压力。他们是会向宦官集团投诚,和太平道合流,亦或者举兵自立,我无法推测。我只知道,一个壮年的帝王但凡有些理智,一定能够作出解除党锢的决定。”

秦六闭眼,剑眉微微抽动。然后他松开了手掌,取了一块奶糕放进嘴里。“我明白了。”

“我派你去雒阳。”阿生单手扶腮看他吃东西,表情温和得像个老母亲,“要求只有一个,保护好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