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白相片(第6/7页)

然而,就在我准备按照当日的方法包抄他时,杜少谦已然伸手抓住了那灰色袍子的下端,獠牙剃刀被这拉扯滞住了脚步。他在挣扎中试图摆脱越发靠近的杜少谦,只是杜少谦那双修长的手并无一丝松懈,似乎已然镶在了袍子上头……那阵密集的机枪声就是在这个时候陡然响起的!这枪声嗒嗒地呼啸着,在黄昏的天空下穿透密雨袭来,不可遏制地让杜少谦被迫丢弃了近在咫尺的机会,随即撇开袍子翻滚在地。但就是这仅仅的片刻,獠牙剃刀已然摆脱掉杜少谦,直奔黑漆大门而去……我在方寸大乱间无法获知子弹是由哪个方向发射的,仓皇之下竟然直奔杜少谦的方向逃窜,似乎他就是那些能帮我抵御子弹的“救命盾牌”。而这时,爬起身来隐入树后的杜少谦单手持枪,在以扇形之势扫过榆林周遭之后,交叉脚步后撤着;黄昏的榆林深处,他的身影越渐模糊不清,接着我听到他低沉地撇过来一句话:“邱明,躲在树后别乱动,等我回来!”我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遵照杜少谦的吩咐行事。整座吊脚楼还在冒着滚滚不息的浓烟,我望着那些徐徐升入天空的浓烟,突然感觉两条腿也在跟着晃荡不已,它们软耷耷得厉害,像是完全抽离了我的躯体。然后,我看到它们迈着恐惧的步伐无法控制地奔向黑漆大门……踉跄,踉踉跄跄。

机枪声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响起,直到一小时之后我在江岸找到了杜少谦。

那时候的杜少谦早已蓬头垢面,撕敞开来的中山装显示着他刚刚经历过一番辛苦的角逐。我轻声叫了叫蜷缩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他,借着江面泛起的微弱光芒,但见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呆滞的瞳孔里暗藏着一种让我不寒而栗的恐惧。我看到那恐惧缓缓延伸,正落在他手里紧攥的一个物件上头,似乎这个物件有种强大的力量,已然将这位曾经信心满满的人折磨得虚弱不堪。而更加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杜少谦对我的招呼根本就是置若罔闻,仿佛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潭而无法自拔。我转而去观察他手中的那个物件,是一把银锁,显然是佩戴在孩童脖颈上的长命锁,只不过这把长命锁是残破的,怎么瞧都像是被人为割断,然后一分为二的。

我无法获知这把残锁对于杜少谦意味着什么——它究竟是怎么出现的?是由獠牙剃刀身上获得的吗?这一小时之内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疑惑让我变本加厉地摇动着杜少谦的身子,只是无论我多么用力,他都全然不看我半眼。暴雨在电闪雷鸣的鼓动下更加疯狂地倾泻着,夜色将杜少谦消瘦的身体裹缠得越发畏缩。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杜少谦才将面颊转向我,他的动作异常缓慢,脖颈似乎被雨水浇灌得生了锈。而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的双眼缓缓暴凸,已然泪如雨下。这幅情景在暗夜里看上去诡异莫测,就像遭遇了什么邪事。我费力地将他扶了起来,他完全像是被抽去了骨头,只是嘴里嘟嘟囔囔:“邱……明,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我心急如焚,连忙接话道:“杜科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就在这时,我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两声干巴巴的冷笑,我听出是胡建设的声音。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和杜少谦身前,然后突然伸出双手薅住了杜少谦的肩膀。当杜少谦垂下的头颅缓缓上扬之时,胡建设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杜科长,就是这样的!这件残锁,就是为你而准备的!你认输吧!”一股鲜血由杜少谦的嘴巴里汩汩流出。就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连惊叫的瞬间里,杜少谦突然撇开我的臂膀,继而跌跌撞撞地拖着身子冲向岸边,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过后,我看到他不顾一切地跃身而起扑入了鸭绿江的滚滚洪流!他的身子在汹涌的波涛之中就如同一片树叶般随波逐流,激荡的浪花拍打不止,翻滚,消失……那一刻,我知道他必死无疑——当日我们跟随李光明赶赴江心岛,在哨口烟袋链遭遇水怪毛毛撑时,杜少谦就是因为不懂水性差点丧命;而眼下,他又怎么能够脱逃此劫?